安大簡《哀誦》初讀

王寧

簡15+13：奏操索（素）穆可（兮），樂風復初。亂狩南【15】州可（兮），祀禦于蒼梧。心連（嬋）䁔（媛）亓（其）西褭（懷）可（兮），□□□□□【3】。
按：《書·說命中》“惟以亂民”蔡沈集傳：“治亂曰亂。”《淮南子·修務》言舜“南征三苗，道死蒼梧。”《史記·五帝本紀》言舜“南巡狩，崩於蒼梧之野。”“南州”當即簡2之“南國”，均謂南土，即南方之地。此“亂狩蒼梧”可能是說帝舜為戡三苗之亂而巡狩南州（南土）。“祀禦”整理者謂“祭祀”是，此處亦當代指死亡。古人祭祀亡者每於其死葬之地，此言祭祀於蒼梧，即謂舜死於蒼梧也。“䁔”字從見（視）爰聲，當即“䁔”之異體，“連䁔”疑當讀為“連蜷”，《楚辭》中習見，此用為纏綿悠長之意。“西懷”即向西方思念之意。蓋帝舜死葬蒼梧，而二妃阻於湘水，據《山海經·海內東經》記載湘水西環於舜葬之地，可知湘水在舜葬西。此數據大意是：奏樂質樸嚴正，似恢復當初帝舜之樂的樣子。帝舜當年戡亂巡狩南州，在蒼梧受到祭祀（死於蒼梧）。他心裡對被阻隔在西方的二妃懷有悠長的思念。

簡1：玄玉㠯（以）下席可（兮），蹇亓（其）才（在）桑（蒼）梧。
按：“玄玉”整理者引李家浩先生說“指鎮席之黑色玉石”當是。“下”當爲“鎮”、“壓”意。用玄玉鎮席，是用以薦神者，故《山海經》裡祭神每言“白菅為席”者是。[言倝]字從言倝聲，疑當讀為“衎”，《詩·小雅·賓之初筵》“烝衎烈祖”鄭玄箋、《商頌·那》“衎我烈祖”毛傳並曰：“衎，樂也。”是古人把娛神稱為“衎”。此二句當是說以玄玉鎮席祭祀，在蒼梧娛樂帝舜之神靈。

簡1-2：亓（其）弍（二）配（妃）悼之可（兮），乍（作）兹【1】哀誦㠯（以）齋童（重）芋（華）。
按：“齋”當作“齊”，疑讀為“悽”，《說文》：“悽，痛也。”《廣韻·上平聲·齊韻》：“悽，悲也，痛也。”悲痛義。此二句是說帝舜之二妃哀悼他，曾作了這哀誦以表達對帝舜之死的悲痛。

簡2+16：昌（倡）曰：南國義（宜）竺（竹）可（兮），松直楮倀（長）。
激流震川2.0 ：“直”讀爲“植”、“植”“長”皆生長之義。簡文意謂南國之地宜竹，又生長有松楮。（9#）
文經緯：“義”或可讀如字？則可以義竹喻舜妃之忠貞忠義。此處似可理解爲：南國的義竹像松一樣直、楮一樣高，羅列分布在沅、澧、湘水邊。（102#）
按：文經緯先生的理解可能是對的。這三句大概意思是：《哀誦》裡唱道：南國適合竹子生長，竹子長得像松樹一樣正直、像楮樹一樣修長。古傳二女故事與竹有關，故後世有“湘妃竹（斑竹）”之傳說。

簡2+16：羅【2】樹川潯可（兮），戶（扈）沅澧湘。
按：“羅樹”是广布栽植，這裡當為廣泛生長意。“戶”桑多涅先生讀“扈”訓“被”是，這裡是覆蓋義。此二句是說竹子遍布生長於河流之泮，覆蓋了沅、澧、湘三條河流。

簡16：腹（復）命上御可（兮），備（服）事宜皇【16】
按：此處“上御”疑爲“御上”之倒語，“御”當訓“侍”，“上”當即上帝、上皇、上神之“上”，代指神靈。“御上”即侍奉神靈。“宜皇”整理者讀“娥皇”，疑非。“宜”當爲美、善義，“皇”當是盛、大義。此二句可能也是說竹子：本來竹子生長在沅、澧、湘的水邊，又命其侍奉神靈，指用其做成簫、管之類樂器以娛神，其聲優美而高亢，故曰“宜皇”，謂美善而盛大。

簡17：攷（巧）硾集折（制）可（兮），郘（呂）均（韻）沉揚。
整理者讀“攷”爲“考”訓“擊”；“硾”訓“擣”，謂“考硾”同義連文訓“擊打”。
袁金平先生釋“攷硾”爲“巧倕”。 （《安大簡〈哀誦〉“巧倕”考》，安徽大學漢字發展與應用研究中心網站， 2025年11月28日。）
My9082: “攷[石夊土]”，整理者理解爲對樂器之敲擊，是可信的；研究者或理解爲人名，似嫌突兀。“[宀集]”可讀爲“雜”，“折”則如字，“雜折”謂樂器打擊演奏之錯雜、回還折轉，下面“呂韻沉揚”是其音聲效果。（74#）
按：my9082先生說近是。“攷硾”當讀“攷捶”，“攷”、“捶”均擊打義，這裡是指鐘、磬、鼓之類的打擊樂器。“集折”讀“雜製”，意思是混合製成樂曲之意。蓋上文說用竹子製作樂器娛神，竹製樂器謂簫管之類的吹奏樂器，此言復以鐘磬鼓之類的打擊樂器與之混合成樂，韻律高低起伏有節也。

簡18：會肆城（成）縣（懸）可（兮），駕噬（逝）之相=（將將）。
知至：「疒兔」當讀爲肆，縣讀爲懸，肆爲量詞，懸指縣鐘。（43#）
臍厚螺：顯然應讀爲“會肆成懸”，“知至”先生已指出。這是演奏編鐘編磬前的準備。“駕”與清華十三《五音圖》簡18的“訶”應爲一詞，《五音圖》中“訶”表示宮音的某一高音音名，整理者認爲“訶”是“宮音在高音區的異名”。“逝”也見於《五音圖》和曾侯乙編鐘，表示低音。“相=”，整理者讀爲“相翔”“相羊”這一連綿詞的觀點是對的，“駕逝之相=”意即編鐘編磬的高音與低音盤旋縈繞。（45#）
按：知至、臍厚螺兩位先生所言是。“會肆成縣（懸）”即會合羅列已經懸掛好的鐘磬。第二句當讀“訶逝之鏘鏘”，“訶”即高音，“逝”即低音。《楚辭·大招》“伏戲《駕辯》，楚《勞商》只”之“駕”大概也是此意。“相=”讀《左傳·莊公二十二年》“鳳皇于飛，和鳴鏘鏘”之“鏘鏘”，即和鳴之聲。此句謂高音、低音和鳴锵锵然。

簡18+6：晝時燕凥（處）可（兮），芕（夕）【18】友寢牀。
整理者：“芕”字，從夢省，夕聲，疑爲“夕”之異體。
激流震川2.0：整理者讀“夕”之字，疑即“肖”字異體，讀爲“宵”。（10#）
按：“芕”字當是從昔省、從夕，二者均聲，是一個雙聲符複合字，亦兼會意，即“昔”或“夕”之異體。《廣雅·釋詁四》：“昔，夜也。”王念孫疏證：“其夕時亦謂之昔，故夕、昔古通用。”“友”當爲動詞，即“以……為友”，“夕（昔）友寢牀”謂夜間以寢牀爲友，實即夜間臥眠於寢牀之意。

簡6：三夜之長閒可（兮），滔（悠）吾心之羕=（洋洋）。
整理者：“三”爲虛指，“三夜”即多個夜晚。“閒”，病愈。“長閒”，長久乃愈。或以爲釋“半”，讀“伴”。
按：“三夜”應該是上半夜、午夜、下半夜，此用以代指整夜。“閒”古訓“隔”、“大”、“空寬”，這裡意爲時間間隔很大，即歷時很長，則“長”、“閒”含義相近，二字連用爲“長閒”謂時間漫長。“三夜之長閒”就是漫漫長夜之意。

時風

簡9“至歷余作徽索風兮”，簡15“奏操索穆兮，樂風復初。”“索”均應讀“瑟”。《楚辭·九辨》：“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蕭瑟”即“蕭索”。簡9“徽瑟風”，蓋指用有琴徽之瑟演奏的樂風。簡15“奏操瑟穆，樂風復出”，可與清華簡《樂風》中的“穆”與“樂風”聯繫起來考慮，大意是說操持琴瑟演奏完一曲再接續一曲。

簡13-14“士女以容與兮，莫皇室家”，簡10+簡19“女鳩嘉之兮，康樂而不皇”。“皇”均應讀“荒”。清華簡《耆夜》之《蟋蟀》有“康樂而毋忘（荒）”。

簡14“𦵯𫊟在湘”，“𦵯”乃“蒼”之訛字。“蒼梧在湘”是說蒼梧之地在湘水領域，文通字順。

簡1“玄玉以下[竹石]兮，[言倝]其在蒼梧。”“[竹石]”當讀為“適”。“石”禪母鐸部，“適”書母錫部，清華簡《金縢》有“周公石（適）東”。“玄玉以下適”，說的是堯之二女下嫁舜之事。“[言倝]”當表“晉”“獻”之義，汗天山先生已有說。

簡18+6“晝時燕處兮，△有寢牀”，“△”當是“夜”字，上部的“亦”有所省訛。“夜”與“晝”對仗工整，下句也說“三夜”。

簡6+簡10“鵰鸛雞𨟻兮，𢛧可囂其與吾交昌唱”。“𨟻”應讀“藏”，“𢛧”應讀“誰”。句義蓋謂那些歡叫的鳥禽藏匿起來了，還有誰能跟我一起交相呼唱。

編聯與部分釋讀暫從陳琦先生文。

講不出再見

《哀誦》讀本
    安大簡三《哀誦》篇正式發布後，關於竹簡文字的釋讀及編連，經過本帖網友們轟轟烈烈的討論後，已狂甩原整理者N條街。陳琦先生的《安大三〈哀誦〉新編釋文》（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https://www.fdgwz.org.cn/Web/Show/12336，2025/12/6）一文晚出，吸收了眾多網友的意見，並提出了自己的編連方案，其中引用了鄔可晶先生對簡文字詞的訓釋，尤其重要。
    可以說，到目前為止，對《哀誦》篇的理解，已經有了質的飛躍。表明我們今日的學者對於出土的戰國文獻的理解淩跨前代。當然這歸結為由於近今古文字研究的發展及出土文獻的日益增加，趕上了大好時代。同時也就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擊碎了XX王的某些謬論！
    另有《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三）》研讀紀要，https://mp.weixin.qq.com/s/MqYmqNHpC47ixVYX8zbVMw，2025年12月10日。
    此文指出簡7“方員”應讀為“放勛”，極是。之前學者們皆未加注意，蓋此二字極具迷惑性，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然而卻又不得不佩服！
    本文為簡易讀本，除個別有爭議的字依原簡外，其餘皆改從今通行字。另絕大多數意見皆為網友所得，不一一出注。本人只是略有取舍，僅作搬運工作而已。

至鬲余作徽索風兮，以𰗕（謠）重華。
轉以交塙（姣）好【9】以愉老兮，
塙（姣）盡女+𪉟（閹？）其以虞。
士女以容與兮，莫皇（遑）【13】室家。
木+徙（斯？嗟？差？）誐=（誐誐/言我？）其讒人兮，
步賢子之館居。
𦵯（蓋）吾在湘【14】兮，咸樂九都。
奏操素穆兮，樂風復初。
亂狩南【15】州兮，祀禦于蒼梧。
心嬋媛其西懷兮，□□□□。【3】
玄玉以下席兮，蹇其在蒼梧。
其二妃悼之兮，作兹【1】哀誦以齋重華。
（以上魚部平聲）
昌（倡）曰：
南國宜竹兮，松直楮長。
羅【2】樹川潯兮，戶（護）沅澧湘。
復命上御兮，服事宜（娥）皇。【16】
巧倕集制兮，呂韻沉揚。
六律和比兮，麗會而【17】不爽。
會肆成懸兮，駕逝之相相。
晝侍燕處兮，昔【18】友寢牀。
三夜之長閒兮，悠吾心之洋洋。
鵃（鵰）鸛雞將【6】何惟兮，囂其與吾交唱。
女鳩嘉之兮，康樂而不【10】皇（荒）。
（以上陽部平聲）
處夫流黃兮，孤宅此洞庭。
遠蔽而不見兮，通吾【19】格于兩星。
巫瞁之諶筮兮，載我以此麗占〈貞〉。
寢【5】憪憪其夢之兮，虞猶若此平生。
靈怚之來在我兮，【4】幾（冀）夫死其或（又）生 。
屈難吾將爲詞兮，吾悆（序）之以管【20】聖（聲）。
從邦風以逕 〈𨓮（淫）〉遙兮，行九德用不營。
歲𪉟=（奄奄？）其【21】就我兮，忾（愾）浩蕩古（故）愈𦀚（盈）。
相曰：
放勛之二女兮，暴【7】其曾城。
吾將以發此憂氣兮，爰吾心之不寧【8】
讙秋（愁？）漸獲斷兮，睘泊均鳴。
（以上耕部平聲）
重和倍累兮，怊懆【11】其煩挐。
涕澹沱亦未隕兮，援篸𥰭以自娛。
颿（？）憂【12】彌傷兮，聊以爰此離居。【22】
（以上魚部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