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扭曲了的中国文字发展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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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秦墨书文字述论

    最近数十年来,山西出土了侯马盟书、湖北郭店出土了楚简、湖北睡虎地出土了秦简，随着这些东周或春秋晚期至战国末期的晋、楚、秦等国墨书文字的重见天日，使中国历史上和中国书法史上的一系列重大或疑难问题，如秦始皇有没有统一文字、汉代孔壁中挖出的蝌蚪文和汲县《竹书纪年》的蝌蚪文究竟是什么文字、程邈造隶是否确有其事等，得以顺利解决。

                                                                  一、问题所在

    历史上秦统一中国后，秦始皇统一文字的说法是由我国著名的学界泰斗、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郭沫若先生提出来的，他在《古代文字之辨证的发展》一文中论述这个问题时，不仅使用“秦始皇帝统一文字”作为标题，并且在该文中认为“秦始皇帝统一文字是有意识地进一步的人为统一”（《奴隶制时代》，人民出版社出版，1954年4月第一版）。根据有两个：一是秦始皇于二十六年（前221年）下的诏书，诏曰：“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字”（《史记•秦始皇本纪》）；二是汉代许慎的《说文解字序》，其中有这样一段文字：战国七雄之间，“言语异声，文字异形，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郭沫若先生此论一出，在学术界遂成定论，然而近年来晋、楚、秦三国古墨书的出土，却证明郭沫若先生这一论断是错误的，或者说存在问题，需要改正和修订。
                     
                                                        二、先秦墨书的出土

    所谓先秦墨书，其实是指从春秋末期至战国末期这一段时间的晋、楚、秦三国的墨书。现将三国墨书的情况分述如下：
    1、侯马盟书————晚周或春秋末期的晋国墨书文字
    1965年，在山西省侯马出土写在玉石片上的墨书文字，内容是春秋末期晋国世卿赵鞅同卿大夫间举行盟誓的约信，属于晋国的官方文书。侯马盟书的文字属于甲骨文、金文一个系统的墨书文字，只是在用笔和结构方面带有不甚明显的区域特征，是目前在全国发现最早的墨书文字。由于政治的需要，侯马盟书虽用毛笔墨书，字体却仍用金文，并且不是写在竹简上，因此不能作为晋国当时墨书的代表。
     2、郭店楚简————战国中期的楚国墨书文字
    1993年，在湖北省郭店出土了一批有字竹简，属于战国中期偏晚的楚国墨书文字，虽然属于甲骨文、金文一个文字系统，但在笔法和字形方面却有较大的变化,多用圆笔，笔划多为弧形，即在中间稍前部分加重线条，后半部分疾速划过，起笔时笔锋细而尖且略带弧形，字形有圆有方。战国楚文字便于书写，如果一个没有写过汉字的人学习规范的楷书需要一年的话，他学习规范的楚文字只需要一周；战国楚文字书写的速度快，大约是楷书的两到三倍。郭店的楚简墨书标志着中国墨书文字已经达到成熟的阶段。郭店楚简的出土也顺带解开了汉代轰动一时的“孔壁古文”，即“蝌蚪文”疑案。鲁恭王在汉代景、武之际，坏孔子宅，出现了一批用蝌蚪古文写的古籍，“武帝使使者取视，莫能读者，遂秘于中，外不得见”（《论衡•正说》）。据《汉书•艺文志》记载，这批古籍有《尚书》、《礼记》、《论语》、《孝经》等，《说文解字序》还加上了《春秋》。晋太康二年（281），汲县（河南卫辉西南）出土了《竹书纪年》，文字也是古文或蝌蚪文，是魏襄王二十年（前298）魏国史学家写的历史著作，其写作时间与郭店楚简的下葬时间大致相同。后世对于蝌蚪文究竟是什么文字，一直莫衷一是，以战国时古篆的推测最近实情，这便是秦代禁止使用、汉代人未曾见过的战国楚文字。由于大量圆笔以及弧形笔划的使用，使战国楚墨书文字看起来像蝌蚪，又有一些文字，如“见”、“视”、“蜀”等，在楚文字中确实酷似蝌蚪，因此又称“蝌蚪文”，特点是既古朴典雅、率意自然，又圆润流畅、天真灵动。加之战国楚文字较金文笔画简单，书写的速度快，适宜用于大量的抄写，尤其是经典著作，郭店楚简中有《老子》、《淄衣》、《太一生水》等，上海博物馆1999年收购的战国楚简，有《易经》、《孔子诗论》等，皆为经典著作，与汉代孔壁的古籍、晋代汲冢的史书在内容上完全一致。这说明战国楚墨书文字不是楚国一国的地方文字，由于它本身的优点，为当时各国的学术界所使用，鲁国孔壁古文、《竹书纪年》便是明证。《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晚年“读《易》，韦编三绝”，“韦编”，是用熟牛皮编的竹简。孔子出生于公元前551年，晚年当在公元前500年以后；郭店竹简下葬时间在公元前300年前后，写作时间又肯定在此之前，两者相距只有一百多年，因此孔子读的以及写《春秋》和整理《诗经》的用字可能就是蝌蚪文字，也就是说，蝌蚪文字早在周代便已经成熟。
    3、睡虎地秦简————战国末期和统一后的秦国墨书文字
    1975年，湖北省云梦县睡虎地出土大批有字竹简，它们是战国末期和秦始皇时期的秦国墨书文字，书体兼有篆书和隶书，由篆向隶过度的倾向至为明显，称为古隶或秦隶。秦隶与金文相比，具有笔画简省、多用直笔等特点，字形是较为规整的长方形，与篆体相比，秦隶的书写更为快捷。春秋战国时期，蝌蚪文字为各国的上层如思想家、高级学者所掌握和使用，像秦国狱吏这样低级官吏由于没有掌握这种文字，只得花脑筋在简化金文方面寻求出路。
    郭沫若先生在《古代文字辨证的发展》一文中，将古代的文字分为两类：“两周所留下来的金文，是官方文字，无分南北东西，大体上是一致的。但晚周的兵器刻款、陶文、印文、帛书、简书等民间文字，则大有区域性的不同。”这种将文字分为“官方文字”和“民间文字”的做法，不符合古文字实际的使用情况。侯马盟书是官方文字，郭店楚简可能是“东宫之师”，即楚太子的老师的陪葬品，也不能算是民间文字，睡虎地秦简是秦国地方政府的档案，更是典型的官方文字。这就是说，三国的墨书不仅否定了郭沫若先生关于简书是民间文字的观点，还迫使我们不得不重新回首审视先秦文字的使用情况。有研究表明，商代人在刻甲骨之前，有时是先用墨书，然后再根据墨迹来契刻，说明墨书文字早于契刻文字————甲骨文，只不过因时间的久远，墨书文字没有保存下来而已。甲骨文、金文并不是先秦使用文字的全部情况，甚至不是当时文字使用的主要方面。晋、楚、秦三国墨书的出土，说明即便在甲骨文、金文流行的时期，在社会生活的诸多方面，尤其是在日常生活中，人们频繁使用的可能也应该是易于操作的墨书文字。我们今天之所以只见甲骨文、金文，是由于商、周人有意识的保存。

                                                       三、秦代的文字改革

    秦统一中国后，出于政治需要和文字发展本身的因素，在全国范围内实行了历史上第一次文字改革。在政治方面，朝廷为了加强思想上的统一，是使六国人感到不仅是土地、人口归了秦国，文字也要使用秦国的或秦国规定的，以后自己就是完全的秦国人了。在文字方面，秦代的文字改革是两条线，一条是对金文的改革，一条是对墨书文字的改革。两周以来的金文，由于笔画太多，过于繁复，到了秦代实际上已经走上了穷途末路，成了濒于死亡的文字，文字改革已是迫在眉睫的事。对金文的改革主要是由丞相李斯来完成的，通过对金文，即大篆删繁就简的整顿，大篆变成了笔画简单、线条划一的秦篆，即小篆。但就是简化后的小篆，仍然很复杂，不能作为日常用字，只能作为诏书、刻玺、碑文等朝廷用字。关于墨书文字的改革，《文心雕龙•练字》有“程邈造隶而古文废”之说，程邈是秦代的狱吏，因事下狱，在狱中十年，通过对平时工作中狱吏们通用、简化古篆的文字进行进一步的整理、归纳、简化，共得三千多字，上奏始皇，得到了秦始皇的肯定，作为地方政府的办公和日常用字，这就是秦篆。程邈造隶是否确有其事，有许多人对此持怀疑的态度，睡虎地秦简中有大量的法律文件，增加了此事的可信程度。经过简化、整理后的小篆和秦隶，由秦始皇通过行政命令颁行全国，从而完成了秦代的文字改革。
       综上所述，战国七雄的文字字形虽然存在差别，却都出自甲骨文、金文一个源头，秦、楚、晋三家的墨书虽然书体有异，却是同一种文字，这一本质没有改变，正如汉隶、魏碑、唐楷都是汉字一样，只不过战国七雄文字的差别是以国别横向来比较的，而汉隶、魏碑、唐楷是以朝代纵向来比较的。因此，汉代的文字学家许慎在解释“书同文字”的原因时，说是因为“文字异形”，这里的“异形”是指书体的不同。所以说秦始皇的文字改革，不像郭沫若先生认为的那样是“统一文字”，而是统一书体、规范字型。

                                                                       四、先秦墨书出土的意义
   
    先秦墨书的出土否定了“秦始皇帝统一文字”之说，从而也改写了中国文字发展的历史。如果“秦始皇帝统一文字”说成立，中国文字的发展史是这样的：由最早商代的甲骨文，发展到周代的金文，由金文发展到战国的七种文字，最后由秦始皇再统一为一种文字。出土的先秦墨书则说明：中国使用的汉字，自甲骨文到目前为止，始终是一种文字。现行中学教科书上所列举的七个“马”字，虽然出自战国七雄，书体有异，却都是可以互相通用的汉字，不但不能证明秦始皇统一文字，恰恰相反，它们雄辩地证明了秦始皇没有统一文字，中国的文字始终是统一的。因此，郭说起到了否定中国文字发展的连续性的作用。


                                                      2008．6．27．

   
                                              作者：李东怀
                                              单位：南京旅游职业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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