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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華簡《保訓》“自演水”補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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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學中文系)
(首發)
清華大學所藏戰國竹書《保訓》篇首敘述周文王病重,“恐墜保訓”,其後有段話說:“戊子,自演=。己丑,昧……。”下即接文王訓辭。整理者在“昧”下補“爽”字,並將“演=”釋為“潰”,讀為“靧”(即“沬”),並引《書‧顧命》“甲子,王乃洮頮水”為說 [1]。廖名春先生從整理者之釋,但讀為“饋”[2]。李零先生指出,簡文下有合文符,當釋為“演水”,並據上下文義,將簡2上段的部份缺文補上,與簡1連讀為“戊子,自演水。己丑,昧〔爽,至于〕□。〔武王〕□□□□。〔王〕若曰……。”對於此段文義,李先生解釋云:“戊子日,文王病甚,第二天,武王從外地趕回,從演水到達某地,却沒來得及見最後一面。” [3]鵬按,李零先生說是。考慮到簡文於文王僅稱“王”,則稱武王可能作“太子發”,所以李先生擬補“武王”二字或可換為“太子發”。《史記‧周本紀》載盟津之會時“武王自稱太子發,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專。”亦可作為敘事時之他稱,如《逸周書‧文儆》:“維文王告夢,懼後祀之無保。庚辰,詔太子發曰:……。”同書《文傳》:“文王受命九年,時維暮春,在鄗,召太子發曰:‘嗚呼!我身老矣。吾語汝我所保與我所守,守之哉……。’”值得注意的是,《逸周書》這兩篇都是文王因恐後嗣無“保”,故作訓以貽武王,其作旨及“保”之用法均與竹書《保訓》相類
關於簡文的“演水”,李零先生說:“此水相當哪條水,還要研究,大概離岐周之地在兩天以上的路程。”[4]鵬按,“演水”疑即陝南的“洵水”。古音“演”為余母元部(“寅”隸真部),“洵”為心母真部,音近可通。“瞚”、“眴”為一字之分化。《說文》:“,目搖也。從目,勻省聲。眴,或從目、旬。”“瞚,開闔目數搖也。從目,寅聲。”李孝定云:“或體眴,乃從目,旬聲,乃眴之簡字。此疑與瞚同字,瞚字契文作,從目從矢,矢將及目,目則必開闔數搖,‘矢’形譌而為‘寅’,遂以為聲耳。”[5]《尚書》“寅”字常訓為敬,其本字前人均說為“夤”(《說文》訓敬惕),但可能也與“恂”(訓為恭遜)有關 [6]。
洵水見於《山海經‧南山經》:“咸陰之山……又東四百里,曰洵山,其陽多金,其陰多玉。有獸焉,其狀如羊而無口,不可殺也,其名曰䍺。洵水出焉,而南流注於閼之澤,其中多芘蠃。”《西山經》:“玉山(西王母所居)……又西四百八十里,曰軒轅之丘,無草木。洵水出焉,南流注於黑水,其中多丹粟,多青雄黃。”《爾雅‧釋水》:“水自河出為灉,……為洵,潁為沙,汝為墳。”郭璞注:“皆大水溢出,別為小水之名。”洵為水之支流。秦時於洵水設關,《史記‧樊酈滕灌列傳》載酈商別將“攻旬關,定漢中。”《索隱》:“在漢中旬陽縣,旬水上之關。”《漢書‧地理志》漢中郡轄有旬陽縣,班固自注:“北山,旬水所出,南入沔。”其地位於今陝西東南部的安康市旬陽縣。洵水河谷為由長安穿越秦嶺通往陝南的要道,古有所謂“庫谷道”[7]。楊升南及孫亞冰兩位先生最近撰文指出,殷人進入巴蜀地區,已廣泛地利用穿越秦嶺的通道 [8]。
簡文記周武王“自洵水”趕回豐鎬奔喪 [9],其所以跋山涉水赴洵,可以從當時的政治情勢作一推測:洵水流域為當時庸人的活動區域 [10],而庸正是周人滅商的盟友,《書‧牧誓》記武王於牧野誓師云:“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周國在商末可能已與南方庸人積極接觸,故竹書有武王至洵返周的記載。二零零九年十月十日寫於北京中關新園
(編者按:本文收稿日期為2009年10月15日。)
[1]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保訓〉釋文》,《文物》2009年第6期,第73頁。
[2]廖名春:《〈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保訓釋文〉初讀》,清華大學簡帛研究網,2009年6月17日。
[3]李零:《讀清華簡〈保訓〉釋文》,《中國文物報》2009年8月21日第7版。
[4]同前註。
[5]李孝定:《讀說文記》,台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92年1月,卷4,第99頁。
[6]今本《說文》“恂,信心也”,疑當作“恂,也。”蓋後人分讀“”為“孫心”二字,而孫、信音近通用,故有此誤。文獻中“恂”多訓為戒慎、恭順,且《說文》“恂”篆前後為“,順也”、“,實也”、“忱,誠也”,皆以類相從,且以一字為釋,如作“恂,信心也”,不僅失其義,亦與前後文例不類。
[7]即由長安東南行,進入庫谷,越秦嶺,循乾祐河南下,進入旬水河谷,再溯漢水而上,西南通到安康的道路。參考胡阿祥:《軍家必爭之地:中國歷史軍事地理要覽》,海南出版社,2007年8月,第207-209頁。
[8]楊升南《商人入蜀的道路》、孫亞冰《商代的道路交通網絡》,俱載宋鎮豪主編《甲骨文與殷商史》新一輯,北京,線裝書局,2009年8月。
[9]關于周文王的卒地,《孟子‧離婁下》說:“文王生于岐周,卒于畢郢,西夷之人也。”趙歧注:“《書》曰:‘太子發上祭於畢,下至於盟津。’畢,文王墓,近於酆鎬也。”(所引《書》非偽古文《尚書‧泰誓》)《史記‧周本紀》亦記武王觀兵盟津前“上祭於畢”,裴駰《集解》引馬融:“畢,文王墓地名也。”《周本紀》“西伯崩”,張守節《正義》引《括地志》:“周文王墓在雍州萬年縣西南二十八里原上也。”
[10]《讀史方輿紀要》卷56“興安州”下云“春秋時庸國,戰國時屬楚,秦屬漢中郡。”轄境有洵陽縣、旬水、旬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