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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
(首發)
“先建”二字出現在《繫年》的18號簡,茲先行將與其有關的上下文列出,釋文采整理者說,并使用通行字:[1]
周成王、周公旣遷殷民于洛邑,乃追念夏商之亡由,旁設出宗子,以作周厚屏,乃先建衛叔封于康丘,以侯殷之餘民。衛人自康丘遷于淇衛。(簡17-18)
整理者指出:衛叔封卽康叔,《左傳》定公四年敘其受封,“命以《康誥》而封於殷虛”,《康誥》今存於《尚書》。清華簡《祭公》13-14號簡“惟我後嗣,旁建宗子,丕惟周之厚屏”,《左傳》僖公二十四年“昔周公弔二叔之不咸,故封建親戚,以蕃屏周”、昭公九年“文、武、成、康之建母弟,以蕃屏周”等,可與這段簡文對讀。
今按:通過整理者的工作,這段簡文文義明瞭,在字的釋讀上,除去“由”字存在較大爭議外,鮮見其他商榷意見。[2]不過關於“先建”的“先”字,我們有一點自己的看法,這裡提出來以供參考。
《廣雅·釋詁一》:“先,始也。”據此,“先建”之“先”,似乎可以理解爲先始的意思,“先建”即“始建”。但是,從傳世文獻的用例看,“先”往往表示時間或次序在前之義,“先後”之“先”的意味很重,時常與“後”對言,卻鮮有“始”義。[3]據整理者所編《繫年》字形表,[4]本篇除此例外,還有五例“先”字。其中一例爲“之先”合文(簡15),[5]是“先祖”之義,另外四例文句如下:
公命駒之克先聘于齊,且召高之固曰(簡66)
乃先歸,須諸侯于斷道。(簡68-69)
明歲,厲公先起兵,率師會諸侯以伐秦,至于涇。(簡89-90)
靈王先起兵,會諸侯于申,執徐公,遂以伐徐(簡98)
這些“先”字,都是用作“先後”之“先”。
《繫年》字形表還收錄十例“”字,都是讀爲“始”,訓作“開始”,如:
周亡王九年,邦君諸侯焉(始)不朝于周。(簡8)
秦仲焉東居周地,以守周之墳墓,秦以(始)大。(簡16)
自晉適吳,焉(始)通吳晉之路,教吳人叛楚。(簡79)
那麼,由上述例子可知,“開始”義,《繫年》用“(始)”表示;時間或次序在前義,《繫年》用“先”表示,與“後”相對,似與“始”沒有什麽關係。不過,如果把“先建”之“先”也理解作“先後”之“先”,雖然上下文義大體可通,卻總覺得有所滯礙,不是十分順暢,傳世文獻似乎也沒有“先建”、“後建”之類的說法。[6]所以,此例“先”似可考慮做其他解釋。
整理者提到,《左傳》定公四年敘康叔受封之事。《左傳》原書的記載比較詳細。其云:
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選建明德,以蕃屏周。……分康叔以大路、少帛、綪茷、旃旌、大呂;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錡氏、樊氏、饑氏、終葵氏;封畛土略,自武父以南及圃田之北竟,取於有閻之土以共王職,取於相土之東都以會王之東蒐。聃季授土,陶叔授民,命以《康誥》而封於殷虛。
關於“選建明德,以蕃屏周”,楊伯峻注:“選明德之人,建立國家,爲周室藩屏。”[7]其說精當。兩相對照,頗疑簡文“先建”的“先”,應該讀爲“選”。古音“先”是心母文部字,“選”是心母元部字。“選”的聲旁“巽”也是心母文部,與“先”音同。《說文》毨:“從毛先聲,讀若選。”可見“先”、“選”二字古音非常接近。文獻中儘管沒有二字通用的直接例證,但是可以找到一些旁證。如“戔”是從母元部字,以之爲聲符的字,與“先”聲、“巽”聲字均通。《漢書·文帝紀》“自當給喪事服臨者,皆無踐”,顏注引晉灼曰:“漢語作跣。跣,徒跣也。”《書·堯典》“巽朕位”,《史記·五帝本紀》作“踐朕位”。楚“蟻鼻”錢面文“巽”,[8]學者大都傾向讀爲“錢”。[9]再如,“西”與“先”古音相同,文獻中“先”與“西”通用的例子很多。[10]“遷”是清母元部字。《說文》“遷”字古文從“西”聲作“拪”。《逸周書·允文》“遷同氏姓,位之宗子”,《玉海》五十引“遷”作“選”,是“遷”與“選”也可以通用。[11]這樣,所謂“先建”,當可讀爲“選建”,與《左傳》定公四年敘周分封事用詞相同。“選建”,與簡文“旁設”,也可對應。跟讀“先”爲本字相比,文義似更爲順暢。
簡文“選建衛叔封于康丘,以侯殷之餘民”,是“旁設出宗子,以作周厚屏”的一條具體措施,與《左傳》定公四年所說“選建明德,以蕃屏周”也正相當。
附記:小文草成後,蒙宋華強先生審看并予以啓發,謹致謝意。
(編者按:本文收稿日期爲2012年6月14日。)
[1]除需要討論的字外,下文引《繫年》釋文均如此處理。參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貳)》,中西書局2011年12月。
[2]此參考了肖芸曉同學本科畢業論文《<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貳)·繫年>之西周部分校釋及相關史事討論》,武漢大學2012年6月。
[3]按,可參《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故訓匯纂》等工具書的“先”字條。
[4]《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貳)》“凡例”第(七)條云“字形表收錄本輯所有簡文字形”。
[5]整理者釋爲“先人”合文,此從其他學者說改釋,參曹方向(“魚游春水”):《清華簡<繫年>的秦之先人》,簡帛網之簡帛論壇“讀書空間”(http://www.bsm.org.cn/bbs/read.php?tid=2850),2011年12月20日;復旦大學讀書會:《<清華(貳)>討論記録》陳劍說,復旦網(http://www.gwz.fudan.edu.cn)2011年12月23日。
[6]如《史記·管蔡世家》云:“周公旦承成王命伐誅武庚……而分殷餘民爲二:其一封微子啟於宋,以續殷祀;其一封康叔爲衛君,是爲衛康叔。封季載於冄。冄季、康叔皆有馴行,於是周公舉康叔爲周司寇,冄季爲周司空,以佐成王治,皆有令名於天下。”
[7]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修訂本)第1536頁,中華書局1990年5月。
[8]駢宇騫:《試釋楚國貨幣文字“巽”——兼釋爰》,中國古文字學會1979年年會論文,載《中華文史論叢》增刊《語言文字研究專輯》(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6月。
[9]如李家浩:《戰國貨幣文字中的“”和“比”》,《中國語文》1980年第5期;黃錫全:《先秦貨幣研究》第228頁,中華書局2001年6月。
[10]參高亨纂著、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會典》第116頁,齊魯書社1989年7月。
[11]參高亨纂著、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會典》第118頁;黃懷信:《逸周書校補注譯》(修訂本)第44頁,三秦出版社2006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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