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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博九《靈王遂申》通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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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首發)
上博簡第九冊最近正式出版了,其中有《靈王遂申》篇,筆者粗略學習之後,感覺到個人的看法和整理者的理解有較多差異。與此同時,簡帛網“簡帛研讀”論壇也有不少先生在發表意見。本文的寫作出於以下兩種考慮,其一,論壇的意見比較零散,不利於進一步研究。所以筆者願意做一個初步的集解;其二,有不少同好還沒有看到全文,這里我儘量把不確定的字都剪貼出來,供大家討論。
本文除了根據論壇的討論來作釋文,也陳述鄙見,但對於整理者在文意上作的疏通,不逐一討論。因爲對整個故事理解不同,所以整理者對簡文字詞作的訓釋,沒有一一商兌的必要。
見於簡帛論壇的意見,直接在釋文中寫出,用腳註形式交待。論壇中的意見表述大多簡略、隨意,筆者引述時沒有想到很好的辦法,這里只能做一點介紹,不直接引用。論壇ID不便用尊稱,其中也許有真實姓名,因筆者無法一一辨別,稱引時如有冒犯之處,請多包涵。
【釋文】
靈王既立,申賽(息)[1]不慭。[1]王敗蔡靈侯於呂,命申人室出[2],取蔡之器。執事人夾蔡人之軍門[3],命人毋1敢徒出[4]。申成公其子虛未畜,命之遣[5]。虛晶(三)徒出,執事人志〓(止之)。虛乘一〓(外車)[2]駟(駟馬)[6],告執事人2:“小人(幼),不能以它器[7]。得此車,或(又)不能(御)之以歸。命以其策歸。”執事人許之。虛秉[3]策以歸3,至重[4]澨,或(又)棄其策安(焉)。城(成)公懼其又取安(焉),而諄之[8],京(佯)爲之怒[9]:“舉邦盡獲,女(汝)獨亡(無)4得!”虛不答。或(又)爲之怒,虛答曰:“君爲王臣,王將述(遂)邦弗能止,而或欲得安(焉)?”城(成)公與虛歸,爲格[10]。5
【註釋】
[1]賽,整理者讀爲“塞”。
今按,據清華簡《繫年》第五章,當讀爲“息”。
[2]室出,整理者注:從居處遠出。
今按,室出,當理解爲每家每戶都派一個人到蔡軍中取器物,與下文“舉邦盡獲”呼應。
[3]之,整理者讀爲“至”。
今按:之即“的”。楚之執事人夾持在蔡人軍門左右,目的是檢查申人進出,看他們是否都拿了蔡人的器物出來。參考下注。
[4]徒出,整理者理解爲步行而出。
今按,當理解爲空手而出。整理者大概看到下文乘車而出,故而認爲此處是要求申人乘車。但下文明言乘車而出是“不能以它器”,整理者之說恐誤。成公之子虛“三徒出”,被楚人制止,也是因爲他進了蔡人的軍營卻沒有帶東西出來。
[5],整理者隸作從止從泉,恐不可信。有先生認爲從水從時,[5]或是。在簡文中大概有“認爲”、“考慮到”一類的意思。疑讀爲“待”。《管子·大匡》注:“待,擬也。”
虛,簡文作,其它簡又作、、,前兩例從“虍”,后兩例又似從“鹿”字或“廌”字頭,[6]目前大概也是這幾種看法。目前筆者還沒有固定的看法,暫時釋寫爲“虛”。
未畜,有學者讀爲“未蓄髮”。今按:字原簡作,具體釋讀待考。
遣,整理者引《左傳》僖公二十三年:“姜與子犯謀,醉而遣之。”解釋“遣”字之意。有先生疑讀爲“逝”。遣、逝在這裡都作打發某人去某處的意思。整理者不破讀似可從。
[6]駟馬,整理者只釋了“駟”字。
今按,棧車駟馬,文例如典籍所言“安車駟馬”、“高車駟馬”、“大車駟馬”之類。疑“駟”字下合文號已殘泐。棧車本無駟馬相配,但此處不可以常理論。因爲成公之子正想表現自己不會駕車,可能是刻意胡亂配置了車馬。車馬都是蔡人軍中之物,此時蔡人已成亡國之奴,故而成公之子進入蔡人軍門,得以隨意配置車馬。
[7]以,《說文》:“用也。”不能以它器,即因年幼而不會使用其它器物,例如干戈弓矢兵器之類。或者,以作介詞,相當於“于”。不能以它器,意思還是不懂得其它器物怎麼使用的意思。所以他駕駛棧車而出,也還是說,自己沒辦法駕回申人所在之處。
又,此處句讀和整理者不同。簡帛論壇汗天山已有此說。[7]
[8]諄,簡文作,從辶從屯,[8]疑讀爲“諄”。[9]《說文》:“告曉之也。”
[9]京,簡文作,整理者釋爲“亭”而括注問號。有先生指出應釋爲“京”,[10]當是。上博五《三德》“皇天弗京”、“上帝弗京”,字形作形:,[11]可參。此疑讀爲“佯”。京字屬見母陽部,與以母陽部的佯字疊韻,聲母都屬喉牙音。
[10],簡文作,整理者隸定,認爲是祭祀之名。
今按,整理者對字形及詞義的分析都可備一說。但簡文此處文意不知是否完結。通觀簡文,申成公父子兔死狐悲,感念蔡人的遭遇,擔憂申國也會有這樣的結局。因此,如果此處是全文結束,“爲”可能是成公父子回到本國之後的舉措。其父子二人達成一致,大概是要防備楚人。另外,此字也可能讀爲“格”,訓爲執拘(見《後漢書》注)。意思可能是成公父子打算回國,但被楚人逮捕。
這裡附帶談談簡文中的“申”。以“申息”並稱,除了傳世典籍,我們在前不久公佈的清華簡《繫年》中就見到了。照以前的看法,楚文王“實縣申息”,申息並稱的“申”,向來被認爲是南陽之申,亦即所謂“南申”。[12]這個古老的諸侯國在春秋早期就被楚文王所滅,成爲楚國北方的大縣。因此,簡文的申,有先生特別提示說不是南陽之申,而是信陽之申。[13]但信陽之申在楚靈王時究竟是不是一個國家,還存在疑問。何浩先生曾經提出,信陽之申是從南陽遷移過來的移民。[14]他引《左傳》昭公三十一年傳:“楚之滅蔡也,靈王遷許、胡、沈、道、房、申于荊焉。平王即位,既封陳、蔡,而皆復之,禮也。”杜預注:“許、胡、沈,小國也;道、房、申,皆故諸侯,楚滅以爲邑。”小國和故諸侯分別而言,“封”和“復”區別而言,據此何先生認爲這里的“申”連附庸國都不是,只是一班遺民。但是,簡文申成公有諡號,似非楚申縣縣公;簡文稱“申息不慭”,也不像是楚國所轄之縣能有的姿態;何況,全篇最後一簡,成公之子擔憂“王將遂邦弗能止”,意思是靈王將把申當成楚國封域之內的地方,也表明簡文之“申”還是一個有宗廟社稷的國家。根據簡文的語境及故事情節來看,楚靈王時的確還有一個申國,至於其地望是不是在今信陽一帶,尚不可知。簡文中有一個地名“重澨”,但也不能確認其相當於今天的什麽地方。既然仍然是“申息”並稱,有沒有可能當時楚文王實縣申息,只是據有申息之本土,而在其原來國土附近存其宗廟社稷,延續了這樣兩個小國呢?[15]
小結
本篇整個故事和靈王沒有多大關係。講的是楚滅蔡,命申人去蔡人那里繳獲器物。楚人夾立於蔡人軍門兩側,檢查進出的申人。申成公父子似乎一致認爲這對申國來說是亡國的前兆。申成公擔心其子真的會拿很多東西回來,但成公之子見解與之相同,認爲不應該拿。所以,成公之子在軍門放下了車馬,又在途中丟棄了策馬的鞭箠。成公擔心其子還會再去蔡人軍營,故意發怒,說反話來教訓。但成公之子明白地闡述了對楚人這一安排的看法,並且擔心申將步蔡的後塵。這父子二人歸國,應有所戒備。
除了申國的問題,簡文中還有一些字句的釋讀也未能解決。現在我們把釋文和疑難字詞都舉出來了,希望有利於大家的討論。
(編者按:本文收稿日期為2013年1月5日)
[1]此字整理者說筆劃不清晰,隸定不準確。此字原簡作,當海天遊蹤釋。其說見“《靈王遂申》的‘亭’當改爲‘京’”討論區第二貼,簡帛網(http://www.bsm.org.cn/bbs/read.php?tid=3023)。
[2]參考陳偉《車輿名試說兩則》,《古文字研究》第二十八輯,又見簡帛網2011年4月1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427)。
[3]秉,前引海天遊蹤認爲:“此字也見於《凡物流形》甲24‘氏(是)古(故)陳爲新’的‘陳’的偏旁,李守奎先生認爲是‘蚓’的初文。總之,聲音近‘申’,簡文可讀爲‘振’,古書有‘躍馬振策’的說法。”今按:原簡作,參考郭店《緇衣》簡9“秉”作,及《凡物流形》的“陳”,海天遊蹤的說法從字形上講是有道理的。但是從文意上看,“秉”字更好。原簡之字筆劃有些模糊,不能排除左側封口的筆劃是墨蹟污染造成的。或者也可能是形近訛誤的寫法。躍馬振策,與簡文情境恐怕不太協調。
[4]重字原簡從攵作,無語在前引“《靈王遂申》的‘亭’當改爲‘京’”討論區第四貼認爲此字或是“擊”字。
[5]前引海天遊蹤在“《靈王遂申》的‘亭’當改爲‘京’”討論區第三貼第二條有說。
[6]前引海天遊蹤在“《靈王遂申》的‘亭’當改爲‘京’”討論區第三貼第二條有說,認爲第一個字形從虍從非;汗天山在同一主題貼下討論區第七貼,將這些字統一釋寫爲“虎?”;youren在同一主題帖下討論區第九貼提出,這些字形是從“鹿”字頭的。
[7]見前引“《靈王遂申》的‘亭’當改爲‘京’”討論區汗天山釋文。
[8]前引海天遊蹤在“《靈王遂申》的‘亭’當改爲‘京’”討論區第三貼第五條談到這個字形,並且說:“《陳公治兵》簡13有‘鈍’,讀爲‘錞’,屯旁寫法與之相同。”同時,該先生認爲此字也可能釋爲“逆”,汗天山的釋文中就是這樣處理的。
[9]屯聲字與諄字相通,參考王引之《經義述聞》,445頁,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年9月。
[10]Youren在簡帛論壇中提及此意見,說見前引“《靈王遂申》的‘亭’當改爲‘京’”討論區第一貼。
[11]李零:《三德釋文與註釋》,《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五),293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12月。
[12]石泉主編:《楚國歷史文化辭典》,107頁,武漢大學出版社1996年1月。
[13]見前引海天遊蹤在“《靈王遂申》的‘亭’當改爲‘京’”討論區第三貼中的意見。
[14]何浩:《楚滅國研究》,208頁,武漢出版社1989年11月。
[15]黃錫全先生說,《左傳》述楚文王“伐申”卻不言“滅”,也許“楚國僅僅是佔領其地”。說見黃錫全:《申文王之孫州簠銘文及相關問題》,189-192頁,《古文字研究》第二十五輯,中華書局2004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