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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讀清華簡(叁)《芮良夫毖》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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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首發)
簡2:天猶畏矣。
此句又見簡15。原注:“猶”訓爲可。《詩·魏風·陟岵》“猶來無止”、《小雅·白華》“之子不猶”,毛傳:“猶,可也。”吳昌瑩《經詞衍釋》卷一:“猶,猶可也。《燕策》‘安猶取哉’,言齊何可取也。”
今按:此句上下文為:
敬之哉君子!天猶畏矣。敬哉君子!敗改䌛,恭天之威。
“天猶畏矣”之“畏”似讀為“威”比較好,意為威嚴,下文“恭天之威”與此呼應。“猶”則當解釋為已,《爾雅·釋詁下》:“猷,已也。”郝懿行《義疏》:“猶、猷,古字通。”《墨子·節葬下》:“若以此若三國者觀之,則亦猶薄矣;若以中國之君子觀之,則亦猶厚矣。 如彼則大厚,如此則大薄,然則葬埋之有節矣。”王念孫《讀書雜誌》:“《爾雅》:‘猶,已也。’言亦已薄、亦已厚也。”[1]“猶威矣”與“猶薄矣”句式相類,“威”、“薄”都是形容詞,可相參照。
簡3:載聽民之繇,鬲否,以自訋(約)䜋(退)[2]。由求聖人,以爾謀猷,毋䐓䌛,度毋有咎。
原注將“繇”解為道,大致得之,但語焉不詳。“繇”通“猷”,即謀猷。《漢書·敘傳上》“謨先聖之大繇兮”,顏師古注:“繇,道也……《詩·小雅·巧言》之篇曰‘秩秩大繇,聖人謨之’。”今本毛詩作“秩秩大猷”。
原注將“鬲”讀為“間隔”,將“否”解作塞,沒有進一步解釋。今按:可能需要注意的是,“間隔”不能理解為今天的“間隔”。此處“間”、“隔”當為同義詞連用,《廣韻》“閒,隔也”,“閒”通“間”。,疑當讀為“慝”,“慝”、“否”亦為同義詞連用,都是過惡之意,《莊子·漁父》“不擇善否”,《易·鼎》“利出否,以從貴也”,《經典釋文》“否,惡也”。那麼,“間”、“隔”可能是隔絕之意,“間隔慝否”即隔絕過惡。
“由”,原注讀為“迪”,解為語氣助詞,不確。《詩·大雅·桑柔》“維此良人,弗求弗迪”,其中的“求”、“迪”顯然就是此處的“由”和“求”。鄭玄箋:“國有善人,王不求索、不進用之。”《禮記·緇衣》引《君陳》曰:“既見聖,亦不克由聖。”[3]鄭玄注:“由,用也。”“由”或“迪”解為用,並不一定準確,因為那樣“由求”就成了先說任用、再說求,不合乎邏輯。“由”怎麼解釋,還可進一步探討,現在可以確定的是“由”為動詞,與“求”意義相近或相關。
原讀為“申”,解為重(引按:即重復、再)。我們認為當讀為“陳”,陳述之意。
原注將“䐓”讀為“擾”,解為亂,讀為“聞”,“䌛(繇)”解為道、行之道。有學者指出“䐓”當讀為“羞”,[4]可從。我們認為當讀為“問”,“䌛”與“問”同義連用。《說命上》簡3“王廼說曰……”,《赤之集湯之屋》簡7“眾烏乃巫烏曰……”、簡10“夏后乃小臣曰”,字均為詢問之意,此處的“䌛”與在原簡上是同一個字,只不過整理者的釋寫不同而已(是依形隸定,“䌛”則不是)。“毋羞問”即毋以向聖人詢問求教為羞。
簡8—9:兄弟慝矣,恐不和均,屯員滿溢,曰余(予)未均。[5]
這里討論“屯員滿溢”一句的釋讀。原注解“屯”為盈、滿,將“員”讀為“圓”,解為豐滿,認為“屯、圓、滿、溢”近義連用。
這四句是說兄弟不和,相互爭利。本篇簡26“屯可與,而鮮可與惟”,原注將“屯”解釋爲總括詞“皆”,正確可從。我們認為此處“屯”也應當如此理解。“員”可讀為“云”,楚簡“云”(意為說)這個詞經常用“員”表示。“屯員(云)”即皆云、都說。所以上引簡文當讀為:
兄弟慝矣,恐不和均,屯云滿溢,曰予未均。
“云”、“曰”同義換用。“屯云滿溢,曰予未均”的意思是,(兄弟)都說:財物多得四處流溢,分給我們的卻不平均。
簡10:毋害天常,各爾德。
原讀為“當”,引故訓“相值也”。今按:或當讀為“尚”,崇尚之意。
簡11:恂(徇)求有才
“恂”原解為謀。今按:“恂”當讀為“徇”,《說命》簡1“以貨旬(徇)求說于邑人”。“徇”亦為求之意,玄應《一切經音義》卷二十一引《蒼頡篇》云:“徇,求也。”左思《吳都賦》:“聊襲海而徇珍。”李周翰注:“徇,求也。”
簡13:畏燮方讎
簡14:以力及作,燮仇啓國。
原注認為簡13的“燮”通“襲”,“讎”解為讎敵,而將簡14的“燮”解為和,“仇”解為仇匹,似不確。這兩個“燮”字應當是同一個意思,都是伐的意思,《詩·大明》“燮伐大商”,“畏燮方讎”即“燮仇”。“畏”當讀為“威”,意為威服。
簡15:懷慈幼弱羸寡煢獨[6]
“羸”,原讀為“纍”,解為憂,似不確。“羸”即羸弱之意。
簡16:莫稱厥位
“稱”,原注解為權衡。今按:似當解為副。《國語·晉語六》:“稱晉之德,諸侯皆叛,國可以少安。”韋昭注:“稱,副也。”“莫稱厥位”即沒有人能夠稱職的意思。
簡18:胥訓胥教,胥箴胥誨,[7]各圖厥羕(永),以交罔𢘓。
這里討論“以交罔𢘓”的釋讀。原將“𢘓”讀為“謀”,注:交,結交、交往,引申爲治理。罔謀,指罔謀之人,卽民眾。
我們認為,“交”當讀為“要”或“邀”,意為求。古從“交”聲、“敫”聲之字常相通用,[8]而“邀”、“要”可通,[9]所以“交”可讀為“要”。《孟子·公孫丑上》“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朱熹《集注》:“要,求。”《易·繫辭下》:“噫亦要存亡吉凶,則居可知矣。”高亨先生注:“要亦求也。此言用《易經》求人事之存亡吉凶,則安坐可知矣。”[10]此義亦可用“邀”表示。《論衡·自然》:“不作功邀名。”《龍龕手鑑》:“邀,求也。”“交”、“要”、“邀”均屬宵部喉音,音近可通。“𢘓”則當讀為“悔”,“罔𢘓”即無悔。“以要無悔”,即以求無悔。前文“圖厥永”是作長遠考慮之意,“以邀無悔”與之意思一貫。
簡25:我之不言,則畏天之發機,[11]我其言矣,則者不美。
原注引《孫子·勢》“節如發機”等文獻,將“發機”解為發動的機關,將讀為“逸”、解為過,將“美”解為愛。讀為“逸”,或可從,但對“發機”和“美”的理解可商。
上引簡文的大意是:我如果不說這些話,則恐怕上天會給予不好的後果,而說這些話,者又會不高興。“發”當讀為“廢”,滅也。《老子》“將欲廢之,必固興之”。“機”讀為“幾”,《書·皋陶謨》:“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時惟幾。’”《史記·夏本紀》作“陟天之命,維時維幾”。屈萬里先生《尚書集釋》:“時,謂適時;幾,謂機宜。”[12]其中“時”、“幾”均為名詞,且均與“天之命”有密切關聯,可以為此處“天之廢機”提供佐證。“幾”很難用現代語言給以準確的解釋,我們懷疑,它是源於天、授予人的,如果人怠惰,則天將廢之。
美,意為喜。《老子》“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勝而不美”即勝而不喜。
簡26:屯可與,而鮮可與惟
原注將“屯”訓為皆,讀為“忨”、解為貪,“惟”解為謀。今按:原注對的理解似不確。從心、元聲,當讀為“怨”,“元”、“夗”聲通,《淮南子·墬形》:“何謂九塞?曰太汾、澠阨、荊阮、方城、殽阪、井陘、令疵、句注、居庸。”“荊阮”,《初學記·州郡部》引作“荊苑”。[13]夗,元部、影母,與“元”(疑母)讀音很近。“怨”意為發牢騷。上引簡文接近於俗語或諺語,意思是:(一般人)皆可與之一起發牢騷,卻很少有可以一起謀劃事情的。
(編者按:本文收稿日期爲2013年1月16日18:56。)
[1]王念孫《讀書雜誌》,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581頁。
[2]“訋(約)䜋(退)”的釋讀參看黃傑《初讀清華簡(叁)〈芮良夫毖〉筆記》,簡帛網,
[3]郭店《緇衣》簡19此句作“我既見,我弗迪聖”,“迪”通“由”。
[4]見簡帛網-簡帛論壇-簡帛研讀-“清華簡三《芮良夫毖》初讀”主題帖下第19樓網友“ee”的意見(http://www.bsm.org.cn/bbs/read.php?tid=3040&page=2)。
[5]原注將“余”讀為“予”,解為佈施,大致可從。“余”亦可讀為“舍”,給予之意。
[6]“煢”原作,原注讀為“矜”,解為憐惜。我們改讀為“煢”,參看黃傑《初讀清華簡(叁)《芮良夫毖》筆記》。
[7]“誨”的釋讀,參看黃傑《初讀清華簡(叁)《芮良夫毖》筆記》及簡帛網-簡帛論壇-簡帛研讀-“清華簡三《芮良夫毖》初讀”主題帖下第4、5樓網友“魚遊春水”(曹方向)的意見。
[8]參看張儒、劉毓慶著《漢字通用聲素研究》,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37—238頁;白於藍《戰國秦漢簡帛古書通假字彙纂》,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37頁。
[9]張儒、劉毓慶著《漢字通用聲素研究》,第246頁。
[10]高亨《周易大傳今注》,清華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634頁。
[11]“發”原簡作(字形表收作),右旁雖有殘缺,但仔細辨認,仍可看出其右上從“十”形、從四個“止”,即楚簡“發”字所從。
[12]屈萬里《尚書集釋》,臺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2003年,第46頁。
[13]參看張儒、劉毓慶著《漢字通用聲素研究》,第73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