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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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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竹書《尹至》曰:“隹尹自夏徂白[夕彔]至在湯”。李學勤先生釋“白”為“亳”,引《楚語下》武丁“自河徂亳”為證,以“隹尹自夏徂白”為一句讀;並謂“[夕彔]”字彔聲,印《方言》十二、《廣雅•釋詁一》為證,釋為行逯[1]。
按以“白”為“亳”,自無疑義。惟“[夕彔]”字何釋,說者紛紜。如郭永秉據黃天樹之說卜辭“中[夕彔]”,以竹書“[夕彔]”字為夜間時稱[2]。張崇禮釋為“暮”[3],與郭說類。黃人二、趙思木與黃懷信,雖從李說,然考訂為動詞之副,以示尹赴湯之緊急、謹慎。黃、趙更以字之從“夕”,“知其連夜奔湯”[4]。此“[夕彔]”字屬下讀諸說。亦有以“[夕彔]”字屬上讀者,如單育辰、廖名春均讀爲“亳麓”[5]。
按《韓詩外傳》卷二與《新序·刺奢》,皆言伊尹接履而趨,遂適湯。“接履”者,所以副伊尹適湯也。竹書《尹至》其辭,有始而終。言尹自夏而徂,此為始;言尹至在湯所,此為終。故“徂”者,方位動詞;自者,方位介詞;“至”者,遞進之句方位動詞。若以“[夕彔]”字屬下為讀如黃人二、趙思木、黃懷信之說,則是竹書欲副著尹至湯之情狀。此於《書》類文獻概說舉事之首句,尚未見其句式之例。《牧誓》有“王朝至于商郊牧野”,句式似類。然“[夕彔]”與卜辭“中[夕彔]”實有一字之別,不宜混同。卜辭“乙巳[夕彔]雨”[6],其或言繼有雨也,讀為隨從之娽。若但為夕暮之意,則又不如尹星夜兼程、湯夜半晤談之為甚也。自夏而徂已明尹之行也,故李說以行至在湯者,則恐未合古人為文之筆法。
故余以為單育辰、廖名春以“[夕彔]”屬上為句,讀作“亳麓”者,是也。按彔、鹿聲字,可通假[7]。朱允倩云:錄“又假借為慮,按凡省錄字、錄囚字,皆慮也,慮、錄雙聲”[8]。慮聲之字,與盧聲之字可通[9]。而盧與蒲疊韻連語,櫨絫言曰欂櫨,臚或作簠、或假借為尃、又為博、又為敷[10]。又白、甫聲之字,或可通假[11]。故此“白[夕彔]”,當讀如“薄盧”,薄之疊韻絫言也。
按《尹至》曰“湯盟誓及尹”,其事亦見於《呂氏春秋•慎大》,在湯立為天子之前。故此“薄盧”,即在《地理志》山陽郡之薄縣,亦臣瓚所謂“湯居亳,今濟陰薄縣是也”[12]。其為湯之初國,與葛為鄰者也。此皇甫謐與王觀堂已先後辨之,確允不移。《玄鳥》孔穎達疏引《中侯格予命》“天乙在亳,東觀在洛”者,此定都河洛之亳也,故有湯亭、湯冢、桐宮。《左傳•定公元年》有“仲虺居薛,為左相”云云,以周初事例之,則猶《燕召公世家》周公、召公分主陝之東、西。若湯初國不在薄縣,則仲虺何得居薛為左相耶。欒豐實先生認為商族起源於東方,田昌五、方輝先生認為“先商文化是一種明顯帶有岳石文化因素的二里頭文化地方類型”[13]。此為田野考古所證成者也。
清華竹書《繫年》曰“殺三監而立[宀彔]子耿”。余嘗以其封地[宀彔]字與鹿通,但未知其所在。今由“白[夕彔]”為薄之疊韻絫言,則知武庚封於湯之初國。其與商奄、淮夷地近,故聯合而叛也。
乙未仲冬十八日稿
(編者按:本文到達收稿信箱時間爲2015年12月28日12:17。)
[1]《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第一二八葉,中西書局,2010年。
[2]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清華九簡研讀札記》之評論,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166;郭永秉《古文字與古文獻論集續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
[3]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清華簡〈尹至〉、〈尹誥〉研讀札記》之評論,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352。
[4]黃人二、趙思木《清華簡〈尹至〉補釋》,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383;黃懷信:《清華簡〈尹至〉補釋》,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416。
[5]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清華九簡研讀札記》之評論,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166;廖名春《清華簡與〈尚書〉研究》,《文史哲》2010年第6期。
[6]《甲骨文合集》第20964、21310。
[7]《說文通訓定聲•需部第八》“彔”、“鹿”聲字。
[8]《說文通訓定聲•需部第八》“錄”字條;又《豫部第九》“慮”字條。
[9]《說文通訓定聲•豫部第九》“鑢”、“臚”、“廬”字條。
[10]《說文通訓定聲•豫部第九》“盧”、“櫨”、“臚”字條。
[11]詳《說文通訓定聲•豫部第九》“父”、“白”聲字。
[12]《商頌•玄鳥》孔穎達疏引。
[13]欒豐實《试论岳石文化与郑州地区早期商文化的关系──兼论商族起源问题》,《華夏考古》1994年第4期;田昌五、方輝《岳石文化與夏商文化》,《夏商文明》,中州古籍出版社,19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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