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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華簡“伊𨳿”即“伊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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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博士生)(首發)
清華簡《鄭文公問大伯(甲、乙)》有“伊𨳿”一詞,其中“伊”字甲本作“洢”,乙本作“”,所在辭例如下:[1]
(1)世及先君武公,西(城)洢𨳿(澗),北(就)(𣃶)、(劉),縈厄(軛)(蔿)、竽(邘)之國,魯、(衛)、鄝(蓼)、(蔡)來見。
整理者在只在“𨳿”後括注“澗”而未加解釋,不知其取“澗瀍”之“澗”,還是取“溪澗”之“澗”。我們認為,“𨳿”當讀為“闕”,“洢()𨳿”即著名的“伊闕”。
《說文·門部》:“閒,隙也。从門,从月。𨳿,古文閒。”段玉裁注:“此篆各本體誤,《汗𥳑》等書皆誤,今攷正。與古文恒同,中从古文月也。”從古文字資料来看,段說是完全正確的。
關於“閒”字的構形,前人多以為會意字。徐鍇曰:“夫門夜閉,閉而見月光,是有閒隙也。”(《說文解字繫傳》卷二十三)清阮元曰:“閒字月在門上,徐鍇所謂夜門閉而見月光,是有閒隙也,非謂月在門內也。可見古人取象之妙。”(《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卷三)但也有學者認為“閒”為形聲字。章太炎說:“《說文》:‘月,闕也。太陰之精。象形。’‘外,遠也。卜尚平旦,今若夕卜,於事外矣。’尋夕卜之說甚迂,門部之閒作𨳿,外即月字。……月又孳乳為閒,月光自隙入也。”[2]馬敘倫說:“隙也當作門隙,今俗謂門縫是也。從門,月聲。”[3]
現在看來,章太炎和馬敘倫的意見應該是正確的。甲骨文的“外”字,張玉春先生認為當分析為从卜,月聲。[4]林澐先生說:“張玉春說,周代在應讀外的卜字上加注月旁以為聲符,成為表外的專用字,這很對。月、外古音均為月部疑母,故外字是从卜月聲的形聲字。从月的閒字,或寫成𨳿(璽0183);从月的亙字,或寫成(楚帛書),都說明東周時月、外仍同音,故以外為月。”[5]曾侯乙墓竹簡和天星觀楚簡有“”字,學者認為即“”之異體。[6]“”、“”為異體,則“䏌”字當从“月”得聲,可與“外”从“月”聲互證。《說文》以為从肉,八聲,當是據訛變後字形立說,非其朔義。
戰國金文有外、閒相通的例子。例如:
(2)載之策。(中山王壺,《集成》9735)[7]
“策”即“簡策”。[8]
(3)恒貞吉,少外有,志事少遲得。(《包山》199號簡)[9]
(4)少有 於躬身與宮室,且外(間)有不順。(《包山》210號簡)
李零先生認為“少外”即“少間”, “外有不順”即“間有不順”。[10]
古音牙音往往與齒音相通。例如:“散宜生”或作“柬宜生”(清華簡《良臣》),“霰”字或作“䨘”(清華簡《筮法》)。故从外聲之字又可以與元部齒音字相通。《嶽麓書院藏秦簡(壹)·為吏治官及黔首》簡46:“吏有五過:一曰誇而夬,二曰貴而企,三曰亶(擅)折割,四曰犯上不知其害,五曰間(賤)士貴貨貝。”“間”讀“賤”,可與前兩例互證。上文提到的“”字,陳偉先生隸定為“”,讀為“輚(棧)車”之“輚(棧)”,正好與“間”讀為“賤”平行。[11]上博簡《靈王遂申》有“駟”字,孟蓬生先生認為:“‘駟’即《詩經·秦風·小戎》之‘俴駟’。‘俴駟’,或以為不著甲之四馬,或以為著薄甲之四馬,但從出土文獻來看,此說未必正確。本文‘駟’當指代四馬所駕之‘棧車’(從陳偉先生說)。”[12]
月聲古音與闕聲相通。《說文·月部》:“月,闕也。太陰之精。象形。”段玉裁注:“月闕㬪韵。《釋名》曰:‘月,缺也,滿則缺也。’”月闕古音同在月部,又同隶牙音,故可以相通。“𨳿”从外聲,外从月聲,則“𨳿”借為“闕”,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開頭所引簡文中“北”之“”當訓為“至”或“到”,與傳世文獻中的“造”、“𣥹”、“摵”音義相近。[13]《尚書·盤庚中》:“其有眾咸造。”孔傳:“造,至也。”《說文·止部》:“,至也。从止,叔聲。”字亦作“”。《方言》:“,到也。”《廣雅·釋詁一》:“,至也。”王念孫疏證:“之言造也。造亦至也。造與戚古同聲。”
從地理位置來看,“伊闕”處於周鄭的邊境,為兵家必爭之地。簡文大意是說,鄭武公於伊闕築城,向北延伸至(𣃶)、(劉)一帶,扼住了(蔿)、竽(邘)等國南下的咽喉地帶,魯、(衛)、鄝(蓼)、(蔡)等國都前來朝見。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6年4月18日10:38。)
[1]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書》上冊“圖版”第60、66頁,中西書局,2016年。
[2]章太炎:《文始》,《章太炎全集(七)》,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
[3]馬敘倫:《說文解字六書疏證》卷二十三第25頁,上海書店,1985年。
[4]張玉春:《說外》,《東北師範大學學報》1984年第5期。
[5]林澐:《王、士同源及相關問題》,《林澐学术文集》第22-29頁,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年。
[6]裘錫圭、李家浩:《曾侯乙墓竹簡釋文與考釋》,《曾侯乙墓(上)》第518頁,文物出版社,1989年;陳偉:《車輿名試說(二則)》,《古文字研究》第28輯第384-388頁,中華書局,2010年;蕭聖中:《曾侯乙墓竹簡釋文補正暨車馬制度研究》第179-180頁,科学出版社,2011年。
[7]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六冊5145-5146頁,中華書局,2007年。
[8]朱德熙 裘錫圭:《平山中山王墓銅器銘文的初步研究》第42-52頁,《文物》1978年第1期。
[9]湖北省荊沙鐵路考古隊:《包山楚簡》,文物出版社,1991年。下例同此。
[10]李零:《包山楚簡研究(占卜類)》,《中國典籍與文化論叢》第1輯第435頁,中華書局,1993年;陳偉《楚簡中某些“外”字疑讀作“間”試說》,簡帛網,2010年5月28日;陳偉《關於秦封泥“河外”的討論》,簡帛網,2010年11月12日;“暮四郎”(黃傑網名):《外卒鐸“外卒”小考》,簡帛網,2014年3月15日,http://www.bsm.org.cn/bbs/read.php?tid=3172。
[11]陳偉:《車輿名試說(二則)》,《古文字研究》第28輯第384-388頁,中華書局,2010年。
[12]孟蓬生:簡帛網 “《靈王遂申》初讀”第18樓跟帖,2013年1月10日, http://www.bsm.org.cn/bbs/read.php?tid=3023&page=2。
[13]孟蓬生:《越王差徐戈銘文補釋》,《中國文字研究》2009年第1輯,大象出版社,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