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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安大簡《詩經·摽有梅》札記一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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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大學中文系)
(首發)
《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以下簡稱安大簡)刊佈了內容爲《詩經》國風部分的竹簡九十三支,共存詩五十七篇(含殘篇),爲《詩經》研究提供了非常寶貴的出土文獻材料。安大簡《詩經》的一些“風”詩,其篇次與篇數均與傳世本《毛詩》相同,更是傳世文獻與出土文獻對讀的絕好內容。我們在學習《摽有梅》一篇時,對其中的問題有一些初步的看法,現提出向大家請教。
安大簡第34—35簡記載的是《摽有梅》,全詩共計三章,每章四句,與今本《毛詩》相同。現據整理者釋文將第一章隸定如下:
()又(有)某(梅),亓(其)(實)七也。求我庶士,(迨)亓(其)吉也。
與今本《摽有梅》的“摽”相對應的字,簡本三章分別作:
、、(簡34)
整理者將該字隸定爲“”,釋讀爲“”,並且指出該字“下部从兩‘又’,所从‘又’與《無衣》‘()’所从相同。从兩手,會意,即‘?’。‘’,‘’之異體。”[1]
上揭諸字下部所从與“又”形有較大距離。安大簡《芣苡》篇中有“捋”字,作如下之形:
(簡17)
《說文》將“寽”字歸在“?”,分析爲“五指持也,从?,一聲。”從古文字來看,《說文》的分析是有問題的,但是認爲“寽”字从“?”則是正確的。從上揭簡文的“捋”字寫法來看,“?”與簡文《摽有梅》諸字差異明顯。而整理者所引證的“”字在安大簡中共四見,字形可排列如下:
(簡59)(簡82)(簡92)(簡93)
可見簡59下部的形體與其他“又”形存在較大差別,而且與簡34的第一種形體相比也有很大差距,其左側並沒有對稱下垂的豎筆。因此,即便簡59的“”字的確从“又”,也無法證明簡34的諸字也从“又”。此外,簡59“”字所从的“乍”,寫法也比较奇怪。
我們認爲,簡34與“摽”對應的字,其下部所从應當是“力”。我們可以舉安大簡中从“力”的字作爲比照:
(簡53“朸”)(簡116“朸”)
(簡100“”)
楚文字中的“力”以及从“力”的字也可以作爲參照:
(《郭店簡·緇衣》簡19“力”)
(《上博簡八·有皇將起》簡5“力”)
(左塚漆梮“勑”)
簡34的第一種形體,其所从的“力”可與簡116“朸”字、左塚漆梮“勑”字所从相比照,簡34的後兩種形體,則與楚文字中常見的“力”字寫法一致。
因此,安大簡與今本“摽”字對應的字,應該隸定作“”。
從結構上看,“”應該是从“艸”、“”聲的一個字。那麼“”字又該如何分析呢?結合傳世本“摽”的讀音,我們認爲此字乃是“拋”字的聲旁。
“拋”字在傳抄古文中有如下三形(前二形取自《古文四聲韻》,末一形取自《集鐘鼎古文韻選》):
(四·2·8)(四·4·28)(選·62下)
由於“拋”這個動作與手有關,所以字形从“手”。除去“手”的部分,應該就是“拋”字的聲旁。《古文四聲韻》所錄第二個字形的右側還可以看出是“力”,可以與安大簡116“朸”字所从相比較。中間的部分實際上也是從“力”訛變而來的。試比較如下四形:
① ②③④
如果將①形上部的“”斷裂分離出去,就是後三形上部的形體來源。而①形去掉上部後,剩下的部分則很容易訛變作“人”形,④形的“”是典型的例證。更爲直接的證據是,上舉《古文四聲韻》第二形中的“力”,在《集鐘鼎古文韻選》的字形中已然訛變作④形,可見“拋”字傳抄古文中間的部分應該就是“力”形訛變所致。這樣看來,安大簡“”所从的“”,很可能就是“拋”字所从的聲旁。
《說文》新附字:“拋,棄也。从手,从尤,从力。或从手,聲。案,《左氏傳》通用‘摽’,《詩》‘摽有梅’,‘摽’,落也,義亦同。”徐鉉對構形的分析是據已經訛變的字形立說,恐怕與事實不符;但是其所揭示的通假現象則正與《詩經》的“摽”字相合。此外,《集韻·爻韻》“拋”字下列有異體“摽”,《訂正六書通》亦將“拋”、“摽”列爲異體,《集篆古文韻海》“拋”字下列有傳抄古文“”,這些都可以證明“摽”、“拋”相通。
因此我們認爲,安大簡《摽有梅》的“摽”字應當是从“艸”、以“抛”字的聲旁爲聲旁的字,在簡文中可以讀爲“摽”,與今本《毛詩》對應。
附帶談一下安大簡《無衣》的“”字。由上文的字形比對我們可以知道,簡59的“”字下部其實也是从“力”的。而該字中的“乍”旁寫法比較奇怪,懷疑是因爲有偏旁共用筆畫所致。“乍”形下部向右下貫穿的一筆,很可能是“又”旁中表示手臂的長筆,而表示手形的弧筆與“乍”字底部的橫筆共用筆畫。如果這樣的分析能夠成立,那麼該字應當隸定作“”。
簡文中的“”毫無疑問讀爲“作”,意思是興起、奮起。如《詩經·魯頌·駉》:“思馬斯作”,朱熹注云:“奮起也”。《無衣》篇的“與子偕作”是講作戰,在這個意義上,“作”字增加“力”旁,很可能有表意的作用。但是楚文字中也往往在字上增加“力”旁一類的羨符,如“㝅”字楚簡中一般寫作:“”(《清華簡三·芮良夫毖》簡21),但是又有增加羨符“力”的寫法如“”(《清華簡一·金縢》簡3)。安大簡中的文字往往喜歡增加偏旁,但不見得都有表義的作用。從這個角度考慮,簡文“”字所从的“力”旁也可以看成是一個羨符。
[1]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上海:中西書局,2019年:第92頁。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9年10月6日2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