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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越公其事》簡四八的“收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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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系碩士班)
(首發)
《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柒)》中收錄楚竹書《越公其事》,其中第四十八枚簡中有字。該字所在句子為「是以(勸)民,是以收,是以?邑」。原考釋李守奎先生將此字隸定作「」,疑讀為「賓」,認為「『收賓』與下文『?邑』結構與語意相類」[1]。王寧先生據此補充到:「此字從攴?聲,當是擯棄之『擯』的或體,古與『賓』通用,《爾雅·釋詁》:『賓、協,服也』,郭璞注:『皆謂喜而服從。』邢疏:『賓者,懷德而服也。《旅獒》云:四夷咸賓。』這裡當是指從越國以外的地方前來歸附的人口,『收賓』可能是指收聚這些人,故與『?邑』對舉,『?(勼)邑』即『聚邑』,謂聚人而成邑。」[2]
《王力古漢語詞典》中將典籍中「賓」字的主要語義分為三類:1.賓客、客人;2.賓服、歸順;3.排斥、抛棄[3]。細揣王寧先生所舉書證,其中的「賓」字表示朝覲臣服的語義,用為動詞。「收」、「賓」兩詞連接,缺少賓語,無法成詞。而典籍中的「賓」在用為名詞的時候,通常指一般意義上的「賓客」,同王寧先生所理解的「指從越國以外的地方前來歸附的人口」在意思上也有所不同。由此,對於此字的構形和語義,似乎還需要我們加以重新討論。
竊意以為,簡文此字從構形來看,似非是「」或「從攴?聲」,應當為「寇」字。楚文字中的「寇」字通常從「戈」,寫作(《鄭武夫人規孺子》簡9)。與楚文字不同,晉系文字中的「寇」有從「攴」的例子,寫作:
《侯馬盟書》九六:八
《越公其事》中有一些字形的寫法和三晉文字相同。例如程燕先生已經指出《越公其事》簡三五、簡四四中的「?」字所从之「尼」的寫法,即與晉系文字相同[4]。由此,我們認為簡四八中的此字字形受到晉系文的影響,也是合理的。
但簡文此字字形作,為左右結構,和所舉《侯馬盟書》中的「寇」字寫法仍有區別。《侯馬盟書》中的「寇」亦有從「戈」的字形寫作:(《侯馬盟書》二〇三:二)。在其他出土文獻中,「寇」所從「戈」形有時會寫在「宀」形之外,使得文字成為左右結構。例如:
《珍秦齋藏印(戰國篇)》10
《古璽彙考》103頁
類似這種情況,戰國文字中有一些從「宀」的字,通常會寫作上下結構,但有時「宀」形會只寫在下部結構的某一部分上面,使得文字成為左右結構。這種文字構形現象李運富先生稱為「調整佈局」[5],孫合肥先生稱為「位置轉移」[6],在楚簡文字中已有其例。例如《包山楚簡》中的「倌」字寫作:
《包山》二·一二五
《包山》)二·一五
兩種字形分別為上下結構與左右結構,構形不同,但均為「倌」字。《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第五輯中收入楚竹書《姑成家父》,其中簡一有字,依形隸定作「?」。此字另見於三晉璽印,字形寫作:
《吉林大學藏古璽選·六》
《璽匯》0068
何琳儀先生將兩則璽印中的字例釋為「館」[7]。結合《姑成家父》簡文語義,簡一中的亦當釋為「館」。三者構形有異,但同為「館」字。除去上文所舉兩例外,楚文字中的「宰」字從「宀」從「辛」,寫作:
《包山》二·一〇二
「宰」字或累增「刀」、「刃」等意符,寫作:
《江陵天星觀一號墓遣策簡》
《包山》二·二六六
在《包山楚簡》中,「宰」字所從「刀」旁訛變為「人」形,並從「宀」形下獨立出來,使得整個文字成為左右結構:
《包山》二·三七
對照以上幾則例子,我們可以推斷《越公其事》簡四八中的字即是「寇」字。
回到簡文。簡文字前一字為「收」字。《説文》「收」字下云:「捕也。从攴丩聲。」《詩經·大雅·瞻卬》:「女反收之。」《毛傳》:「收,拘收也。」[8]朱熹《集傳》:「收,拘。」[9]《戰國策·楚策三》:「楚王因收昭雎以取齊。」鮑彪注:「收,捕繫之也。」[10]簡文「收寇」一詞,意當為「拘捕盜寇」。「收寇」一詞亦見於《太玄經·積》:「決欲收寇。」《越公其事》簡四八的内容屬於簡文第七章。此章内容為越王勾踐省察城邑聚落,選賢任能,明令賞罰舉措。這些舉措屬於「五政」之中的「飭民」,目的是在戰後安撫民衆,重新建立穩定的社會秩序。「是以(勸)民,是以收寇,是以?(勼)邑。」則正是這一系列舉措的成果。簡四七提到:「參(三)年……又(有)賞罰,善人則由,朁(譖)民則伓(背)。」「善人」同「朁民」對舉,意在表達越王勾踐申明律令之後,賞罰分明,好人壞人都得到了應有的對待。「收寇」或可與「朁(譖)民則伓(背)」相對應,表示在申明法令之後,不遵守法紀的壞人都被拘捕關押。簡文意在表達盜寇被拘捕收押,社會秩序才得以恢復穩定。人民也由此得以逐步聚居形成新的城邑。
本文草成後蒙季旭昇師審閲,並得到同門學長姐指點,特此致謝。
[1]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柒)》(上海:中西書局,2017年4月),頁139。
[2] 王寧:〈清華簡七《越公其事》讀札一則〉,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簡帛」網站,(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2809),2017年5月22日。
[3] 王力:《王力古漢語詞典》(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6月),頁1330.
[4] 程燕:〈清華七劄記三則〉,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簡帛」網站(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2788),2017年4月26日。
[5] 李運富:《楚簡帛文字構形系統研究》(長沙:嶽麓書社,1997年10月),頁34。
[6] 孫合肥:《戰國文字形體研究》(合肥:安徽大學博士論文,2014年10月,指導教授:徐在國),頁416。
[7] 何琳儀:《戰國古文字典》(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9月),頁1073。
[8] [西漢]毛亨傳,[東漢]鄭玄,孔祥軍點校:《毛詩傳箋》(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頁444。
[9] [南宋]朱熹集傳,趙長征點校:《詩集傳》(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頁332。
[10] 諸祖耿編撰:《戰國策集注匯考(增補本)》(南京:鳳凰出版社,2008年12月),頁805。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9年12月16日22: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