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發布時間:2015-12-16 21:45:45 瀏覽次數:5927
- 胡應姬鼎“玄布二匹”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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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首發)
2015年2月,李學勤先生在《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六輯發表《胡應姬鼎試釋》一文,介紹了一件“胡應姬鼎”,并作了考釋。[1]2015年6月,網友“正月初吉”先生在“簡帛網”的“簡帛論壇”上公佈了胡應姬鼎及銘文的照片,[2]現根據照片將銘文隸寫如下:
胡應姬鼎銘文
唯昭王伐楚荊,胡應姬見于王,辟皇賜貝十朋、玄布二乙,對揚王休,用作厥嫡君公叔乙尊鼎。[3]
銘文中,昭王賜胡應姬的“玄布二乙”甚不好理解。李先生將“乙”理解為人名,即下文“公叔乙”的“乙”。[4]此後在“簡帛網”的“簡帛論壇”上,鄔可晶、蘇建洲、李春桃、以及網友“武汶”等先生均將“玄布二乙”的“乙”讀為“匹”,并認為古文字“匹”從“乙”聲,“乙”可讀為“匹”。[5]“正月初吉”先生亦在“簡帛論壇”發帖,認為銘文中“玄布二乙”的“乙”當讀為“匹”。[6]但是亦有網友不認同此說,認為將“乙”讀為“匹”辭例雖通暢,但是“乙”、“匹”的字形有較大差異,且“乙”、“匹”雖韻部相同,但聲母相差較遠。[7]又徐伯鴻先生將“乙”讀為“扎”,他認為“玄布二乙”即“玄布二扎”。[8]
無獨有偶,筆者近讀卜辭,發現卜辭中亦有將“乙”讀為“匹”的例子。合集28195卜辭有:
乙未卜,夏貞,舊一乙左,其,不
乙未卜,夏貞,右史入,其,不
乙未卜,夏貞,今日子入一乙,
乙未卜,夏貞,師賈入赤馬,其,不,吉 (合集28195)
與此版卜辭類似的卜辭有:
乙未卜,夏貞,辰入馬,其
乙未卜,…貞,左…,其,不 (合集28196)
癸丑卜,夏貞,左赤馬,其,不
癸丑…,…貞,又…馬,…… (合集29418)
……卜,夏…,赤……,其,… (合集27720)
……卜,夏…,右史……,其,… (合集27721)
……,夏…,赤……,其……,不… (合集27722)
庚戌卜,王曰貞,其左馬
庚戌卜,王曰貞,其右馬 (合集24506)
……貞,右馬其……,不…… (合集24507)
合集28195卜辭中有“一乙左”和“入一乙”,其中的“一乙”不好理解。然通過對比以上的辭例可以看出,“”、“左”與“馬”、“赤馬”、“左赤馬”、“左馬”、“右馬”等相同,故“”亦當為一種馬,卜辭又言“入”,指進貢馬,因此“一乙”的“乙”亦當讀為“匹”,“一乙左”,即一匹左馬,“入一乙”即進貢馬一匹。
合集28195 合集28196 合集29418 合集24506
下面對以上卜辭的文義嘗試作一些推測。卜辭中的“”字,從“史”從“馬”,又可加註義符“”,作“”。[9]從卜辭來看,“”當為馬之一種,卜辭在“”上加註義符“”,“”表示雄性動物生殖器,因此“”、“”當為一種公馬。筆者懷疑此字可能即“騭”字,《說文》:“騭,牡馬也。”“騭”從“陟”聲,為職部字,而“”從“史”聲,為之部字,之、職二部為陰入對轉關係,則“”或即通作“騭”。
卜辭中的、,在合集29418中亦作,在合集24506中作“”,均當為一字。此字從“利”從“又”,或加註“”為義符。《說文》:“利,銛也,从刀从和省,和然後利。”朱駿聲謂:“此字从刀,刈禾,會意,禾亦聲。”[10]《廣雅·釋詁》:“銛,斷也”。“利”從刀斷禾,訓為“銛”,“銛”有“斷”義,故“利”或亦有“斷”義。因此卜辭的“其”,又作“其”,可能指對公馬進行閹割,“”字在“”上加註“”,正會閹割生殖器之義。卜辭“不”的“”,《說文》:“,列骨之殘也。”從“”之字多與“死”有關,“死”字亦從“”,則“不”或即“不死”之義。
因此卜辭內容可能關於閹割公馬之事,即占問對哪匹公馬進行閹割,公馬不會死亡。古代在使用馬時,蓋常常對公馬進行閹割,以方便使用。卜辭中的“”當指一種需要閹割的公馬。因此卜辭中“一乙左”、“一乙”的“乙”當與胡應姬鼎中“玄布二乙”的“乙”用法相同,讀為“匹”,為表示數量單位的詞。卜辭中“舊一乙左”,即“舊一匹左”,指舊有的一匹左公馬,“今日子入一乙”,即“今日子入一匹”,指今日“子”進貢公馬一匹。
何琳儀先生指出,金文中的“匹”字作“”,當為從“石”,“乙”聲,并認為“匹”和“乙”均屬至部,“匹”為“乙”之準聲首。[11]按金文中的“匹”字作“”(簋,集成4099),“”(兮甲盤,集成10174),“”(史墻盤,集成10175)等,其從“石”、“乙”聲的字形結構非常明顯。又大鼎(集成2808)中的“匹”作“”,其右部所從“乙”與其他“匹”字中的“乙”左右方向相反。古文字中的“乙”常有方向相反的兩種寫法,則“匹”字所從部件“乙”與之相同,亦可寫作左右方向相反的兩種字形。蘇建洲先生認為上博簡中的“匹”字的字形“”、“”為從“”從“乙”,[12]筆者認為是正確的。楚簡中“匹”字的寫法“”即承襲金文中的“”字而來,其中的“乙”雖與常見“匹”字寫法中的“乙”左右方向相反,但是并不影響其基本構件。近年新見的京師畯尊銘文中有“克王”,陳劍先生認為“”即“匹”字。[13]古文字中“石”的寫法可作“”、“”兩種字形,“匹”字亦作“”或“”兩種字形,說明古文字中的“匹”確當從“石”。
綜之,古文字中的“匹”確當為從“石”、“乙”聲的形聲字。甲骨文中未見“匹”字,從合集28195卜辭中“一乙馬”的辭例來看,卜辭中借“乙”為“匹”,表示數量單位“匹”。西周穆王時代的胡應姬鼎保留了這種借“乙”為“匹”的用法。
12月16日草就(編者按:本文到達收稿信箱時間爲2015年12月16日07:08。)
[1] 李學勤:《胡應姬鼎試釋》,《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六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109—111頁。
[2] 參見簡帛網—簡帛論壇—簡帛研讀“胡應姬鼎小議”,簡帛網:http://www.bsm.org.cn/bbs/simple/?t3269.html
[3] 銘文中的“辟”字,李學勤先生釋為“辭”,亦有學者釋為“聖”,筆者覺得此字或當釋為“辟”,此處的“辟皇”可能是對昭王的尊稱。
[4] 李學勤:《胡應姬鼎試釋》,《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六輯,第110頁。
[5] 參見簡帛網—簡帛論壇—讀書空間“胡應姬鼎銘文試說”,簡帛網:http://www.bsm.org.cn/bbs/read.php?tid=3243
[6] 參見簡帛網—簡帛論壇—簡帛研讀“胡應姬鼎小議”,簡帛網:http://www.bsm.org.cn/bbs/simple/?t3269.html
[7] 參見簡帛網—簡帛論壇—簡帛研讀“胡應姬鼎小議”,簡帛網:http://www.bsm.org.cn/bbs/simple/?t3269.html
[8] 參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論壇討論區中“說胡應姬鼎銘中的‘玄布二乙’”,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http://www.gwz.fudan.edu.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7674
[9] 《類纂》將“”釋作“駛土”兩字,但是細審卜辭,“”卜辭寫作“”,其中“史”、“馬”、“”三個部分寫得較為分散,但是對比其他卜辭中“”的辭例,則知“”和“”當為一字。
[10] 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中華書局,1984年,第588頁。
[11] 何琳儀:《戰國古文字典》,中華書局,1998年,第1105頁。
[12] 參見蘇建洲(海天縱游)在簡帛網—簡帛論壇—讀書空間“胡應姬鼎銘文試說”下跟帖,http://www.bsm.org.cn/bbs/read.php?tid=3243,第7樓。
[13] 參見陳劍在吳鎮烽《京師畯尊銘文補正》一文下的跟帖,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908,第1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