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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莊廣播電視台)
(首發)
《墨子·非樂上》引《武觀》曰:
“啟乃淫溢康樂,野于飲食,將將銘莧磬以力,湛濁于酒,渝食于野,萬舞翼翼,章聞于大,天用弗式。”
《墨子》中因為多古文古字,流傳既久又缺乏整理,錯訛極多,此處引用的本是先秦古《書》篇《武觀》中的一段文字,其中就有很多讀不通的地方。孫詒讓在《墨子閒詁》中做了一番董理,茲將其校改文字之句及論說錄於下:
將將銘莧磬以力:“將將銘”,疑當作“將將鍠鍠”。《詩·周頌·執競》云:“鍾鼓喤喤,磬筦將將”,《說文·金部》引《詩》“喤喤”作“鍠鍠”。《毛傳》云:“喤喤,和也;將將,集也。”《說文·足部》云:“𨄚,行貌。”引《詩》曰:“管磬𨄚𨄚”。則“將”亦“𨄚”之借字。此“力”雖與上“食”、下“翼”、“式”韻協,然義不可通,且下文“酒”、“野”亦與“力”韻不合。竊疑此當作“將將鍠鍠,筦磬以方。”“方”與“鍠”自為韻,“力”、“方”形亦相近。《儀禮·鄉射禮》鄭注云:“方,猶併也。”“管磬以方”,謂管磬併作,猶《詩》言“笙磬同音”矣。
章聞于大:惠云:“當作‘天’”。畢及江說同。[1]
根據孫校,這段文字基本上能夠通讀,但是還是存在一些問題。王煥鑣先生《墨子集詁》認為“銘”當作“鉿鉿”,“力”不當改,“渝食于野”乃“野于飲食”句之古注混入正文者,[2]故將此段校為:
啟乃淫溢康樂,野于飲食。將將鉿鉿,管磬以力。湛濁于酒,萬舞翼翼。章聞于天,天用弗式。[3]
王先生所校基本上正確。此段文字是韻文,張純一先生云:“古音諧一戠引此。江有誥云:‘食、力、翼、式之部’。”[4]按此段主要押職部韻,“力”、“翼”、“式”都是職部字,第二句“食”為之部字,乃之職對轉入韻。唯云“銘”當作“鉿鉿”恐非。關於此字,《閒詁》以為“銘”當作“鍠鍠”,吳毓江先生則以為:
“‘銘’字曹校為‘金石’二字之誤合者,近是。《隋書·音樂志》曰‘鏘鏘金石,列列匏絲’,將將即鏘鏘也。將將金石,言樂之盛,筦磬以力,言致力於樂也。”[5]
筆者認為“銘”字可能既非“鍠鍠”,也不是“鉿鉿”或“金石”,因為“名”、“皇”二字形差距較大,很難說是形訛;“金石”之“石”在樂器中即指磬,而下又言“筦磬”,則是重複;“鉿鉿”之說又于典籍無證,似均不安。
“銘”很可能是“鏹”之誤,其右旁所從的“名”當即古文“强”作“”者之訛變,戰國文字中習見,多作“”(包山2.40)、“”(郭店.成之23)、“”(侯馬盟書)、“”(壐彙2749)等形,是古人抄書時將左旁的“弓”訛作“夕”,又残泐了“口”下的“二”,遂如“名”形。其下的“二”也有其說,筆者曾經指出清華簡三《說命上》中的“”字右旁的“强”所從之“二”既是文字構件,也充當合文符號,這個字當讀為“强邑”。[6]在“鏹”這個字裡很可能是既當文字構件,又充當重文符號,故應作“鏹鏹”。古人抄書時,“將”下當有重文符號“二”,乃抄作“將將”,而“鏹”所從的“二”形筆畫因為残泐,或認為只是文字構件,故抄成了“銘(鏹)”一字。
“鍠”、“鏹”古音匣群旁紐雙聲、同陽部疊韻音近,則“鏹鏹”可讀為“鍠鍠”,《說文》:“鍠,鐘聲也。從金皇聲。《詩》曰:‘鐘鼓鍠鍠。’”又作“喤喤”,《詩·周頌·執競》:“鍾鼓喤喤,磬筦將將”,《毛傳》:“喤喤,和也;將將,集也。”蓋“將將”即“鏘鏘”,與“鍠鍠”都是象聲詞,“鍠鍠”是樂音和調之聲,“將將”是樂音密集之聲。《詩·大雅·烝民》:“八鸞鏘鏘”,《箋》:“鏘鏘,鳴聲”,蓋亦謂鳴聲密集也。“將將鏹鏹”即“鏘鏘鍠鍠”,此是指鐘鼓之音。
最後捎帶說說“天用弗式”句。對於“式”字,諸家說均無明確解釋,孫詒讓釋為“天弗用之”,亦不及“式”字。蓋此字無論怎麼解釋都不太能通講,應該是個借字。秦簡本《歸藏·寡(坤)卦》云:
“不仁者:夏后啟是以登天,啻弗良而投之淵,寅共工以囗江……”[7]
《武觀》之“天用弗式”蓋即《歸藏》之“啻(帝)弗良”,以此推測,則“式”很可能是“時”字之音假,“時”、“式”古音禪書旁紐雙聲、之職對轉疊韻,讀音相近;又出土文獻中“時”或用為“詩”,[8]“詩”與“式”同書紐雙聲、之職對轉疊韻,音尤相近。《廣雅·釋詁一》:“良、時,善也”,“良”、“時”同訓“善”,則“弗式(時)”即“弗良”亦即“弗善”,謂不喜歡。
“時”本可與“力”、“翼”之職對轉為韻,其音轉為“式”者,蓋為與“力”、“翼”密韻也。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6年3月30日20:15。)
[1]孫詒讓:《墨子閒詁》,中華書局2001年,262-263頁。
[2]王煥鑣:《墨子集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842-844頁。
[3]《墨子集詁》,848頁。
[4]張純一:《墨子集解》,成都古籍書店1988年,226頁。
[5]吳毓江:《墨子校注》,中華書局1993年,398頁。
[6]王寧:《清華簡〈說命〉補釋五則》,簡帛網2016-02-19. 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2472
[7]王明欽:《王家臺秦墓竹簡概述》,《新出簡帛研究》,文物出版社2004年,30頁。
[8]白於藍:《戰國秦漢簡帛古書通假字彙纂》,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年,45頁“時與詩”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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