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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岐山縣賀家村墓葬M11出土昔雞簋銘箋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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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莊廣播電視臺)
(首發)
據新華網2015年2月2日消息報道,經多年持續的田野考古工作,考古人員去年底在聞名遐邇的陝西周原遺址的核心區域發掘出一處殷商遺民的墓葬區。
參與考古發掘的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副院長孫慶偉說,作爲保存完整且出土青銅器數量最多的周原墓葬,這座命名爲M11的墓葬因有多件青銅器擁有銘文而確定了墓主名爲昔雞。
這個墓主人當時就是士一級的貴族,但他參與了當時周王朝裏甚至王室家族裏的一些事務。譬如青銅簋上有銘文講到,周王的王后命令昔雞去一個諸侯國韓國見一個貴族,韓國的諸侯就賞賜了昔雞貝、馬等,昔雞覺得很榮耀就做了青銅器紀念此事。
很明顯,從銘文就反映出昔雞跟周王的王后直接有關,說明他是在宮室裏邊工作的,其他工作性質比較重要的,有時相當于“外交代表”,已接近當時周王朝的最高層了。[1]
後來看到bohong先生的博文《岐山縣賀家村殷商遺民墓葬M11昔雞簋銘文考釋》(下簡稱《考釋》),[2]公布了該簋的銘文照片、釋文和相關解釋,發現上面的介紹里以及bohong先生的考釋里有些問題,故作此文談談個人的一些看法。
茲先轉《考釋》中的照片及釋文如下(圖一、圖二):
圖一:器圖及銘文
圖二:銘文
《考釋》釋文:
王姤([女司])乎(呼)昔奚雞艿(芿)姞于韓,韓侯賓用貝、馬,敢揚王休,用作尊彝。
按:後來很多網絡報道里引用這個銘文的釋文都如《考釋》作“昔奚雞”,這個圖片右下角的所謂“雞”字模糊不清,看輪廓應該是一個鳥形象形文,可能是“鳥”或“隹”,它與上面的“奚”應是一字,即“雞”,或從鳥作“鷄”,《說文》言“雞”是“从隹奚聲”,“奚”是聲旁,不能釋爲“奚雞”二字。在同墓出土的另一件青銅器銘文上也有人名“昔雞”,“雞”字是左“奚”右鳥形的寫法可證(見圖三、圖四),新華網的報道里稱人名為“昔雞”是對的。
圖三:器及銘文。轉自《考釋》。
圖四,轉自GiaVincent的微博2016-1-3.釋文:隹(惟)三月乙酉,㠱伯易(賜)昔雞貝朋,對㠱伯休,用乍(作)父丁尊彝。
另外,“于”下的字是否是“韩”还存疑。
茲重作釋文及簡釋如下:
【釋文】
王㚸(姒)乎(呼)昔(𨛳)雞、𦮘(艿)姞于韓(?)=侯(韓,韓侯)賓用貝、馬,敢揚王休,用作尊彝。
【簡釋】
王㚸:“㚸”字《考釋》釋“姤”括讀“㚸”,非是,此字當即“㚸”字,“王㚸”之稱金文習見,裘錫圭先生指出“㚸”當讀為“姒”,是商周時期對地位尊貴的貴族女性的一種尊稱,[3]甚是。“王姒”也就是後來所稱的王后,也可以簡稱“㚸(姒)”,如《瀕史鬲》(《集成》643)。殷和西周時期沒有“王后”的稱謂,西周仍沿用殷制稱“司”、“㚸”,如西周早期的《商卣》(《集成》5404)、《商尊》(《集成》5997)以及陝西寶雞石鼓山三號墓出土的《中臣鼎》上都有“帝司”之名,李學勤先生釋為“帝后”,認為即武王之妻邑姜。[4]這里的王姒應該是西周時期某周王的正妻。謝乃和先生認為西周早期金文中的“王姒”當為成王之后妃,[5]備參。
乎:殷墟卜辭中有大量王乎某人去做某事的記載,姚孝遂先生指出:“卜辭及青銅器銘文均以乎為𧦝召之意”,[6]即召喚的意思。
昔雞:人名。疑“昔”乃國族名,可能即春秋早期器《宗婦𨛳娉鼎》(《集成》2683-2689)中所言的“𨛳國”,娉姓。[7]“𨛳”字從邑腊聲,“昔”、“腊”古字通用,如睡虎地秦簡《日書》乙種《除室二》:“以昔肉吉”,“昔肉”即“腊肉”。[8]蓋其字本作“昔”,春秋時作從邑腊聲寫法乃其繁構,《廣韻》以為“鄉名”。“雞”是人名,為昔國人,故稱“昔雞”。
𦮘姞:人名,當是一位女性。“𦮘”即“艿”,或作“芿”,也是國族名,又見於《師旂鼎》,云:“唯三月丁卯,師旂眾僕不從王征于方雷,使厥友引以告伯懋父,在𦮘(艿)”(《集成》2809),蓋即此國。艿姞即艿國姞姓女子,猶南燕之女曰燕姞、雍氏之女曰雍姞然。《說文》以為“艿”是一種草名,音如乘切,與“仍”音同,但未必是傳世文獻中的有仍國,有仍即周代的任,[9]是風姓,而此艿國是姞姓。疑艿姞是昔雞的妻子,也在宮中擔任某種職務,她和丈夫一起應王姒之召去辦事,故共同作器紀念。
于:是“往”的意思,《詩·桃夭》:“之子于歸”,毛傳:“于,往也。”
韓:金文中不見“韓”有如此寫法,是否是“韓”字存疑,暫從舊釋,此為國名。如果的確是“韓”,應當是周武王之子所封的“韓”,即《左傳·僖公二十四年》:“邘、晋、應、韓,武之穆也”的“韓”。王姒乎昔雞、艿姞于韓,就是王姒召喚昔雞、艿姞前往韓去辦某事。
韓侯賓用貝、馬:韓侯,韓國的國君。賓,《說文》:“所敬也”, 《書·堯典》云:“寅賓出日”,《尚書校釋譯論》云:“在西周金文中,‘賓’為侯伯郊勞天子使者或國賓奉敬禮物之詞,含有恭謹的敬意。”[10]在這裡是敬獻義,與“賜”的含義不同。用,以也,即韓侯以貝和馬作為敬獻之物。蓋昔雞、艿姞是王姒派遣的使者,代表的是王或王姒,所以韓侯奉上貝、馬禮敬之。報道中說是“賞賜”顯然不合適。
敢揚王休,用作尊彝:這兩句沒說行為人是誰,上引圖三、圖四的青銅器銘文里說“隹(惟)三月乙酉,㠱伯易(賜)昔雞貝朋,對㠱伯休,用作父丁尊彝”,“對㠱伯休”作器者即昔雞,作這個簋的人也是昔雞。
這個銘文是說,王姒召喚昔雞和艿姞前往韓(?)國去辦事,韓侯敬獻給他們貝、馬,昔雞稱揚王的休命,作了這個器物來紀念此事。
*本文在寫作過程中蒙陶金先生提供相關資料并提出修改意見,謹致謝忱。文中所有問題和錯誤均由筆者負責。
[1] 以上內容均見周原考古隊:《陝西周原遺址考古發現周王后的“外交代表” 墓主擁有最多青銅器》,新華網2015/02/02. http://news.xinhuanet.com/local/2015-02/02/c_127448913.htm
[2] bohong:《岐山縣賀家村殷商遺民墓葬M11昔鶏簋銘文考釋》,bohong的新浪博客2015-03-15.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d399bba0102vq4r.html
[3] 裘錫圭:《說“㚸”(提綱)》,《裘錫圭學術文集》第一卷《甲骨文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523-526頁。
[4] 李學勤:《石鼓山三號墓器銘選釋》,《文物》2013年第4期。
[5] 謝乃和:《金文中所見王后事跡考》,《華夏考古》2008年第3期。
[6] 于省吾主編、姚孝遂按語編纂:《甲骨文字詁林》第四冊,中華書局1999年,3414頁按語。
[7] “娉”字原字從“兄”,“娉”是耕部字,“兄”是陽部字,耕、陽旁轉音近,“兄”是綴加的聲符。
[8] 白於藍:《戰國秦漢簡帛古書通假字彙纂》,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年,460頁。
[9] 顧頡剛:《有仍國考》,《禹貢半月刊》第五卷第十期(1936年),19-22頁。
[10] 顧頡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中華書局2005年,38頁。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7年2月13日7: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