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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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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非常感謝武漢大學學校當局給我這個機會來跟武大的同學們見面。我想這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我很願意把我們整理居延漢簡的情况跟大家做一個介紹。
我演講的內容大致上分成幾個部分:第一部分,先簡單介紹一下史語所收藏的居延漢簡的大致情况以及它的來歷。接著,簡單介紹一下居延漢簡過去整理的情况。然後介紹我們目前進行的工作。最後一個部分,我會稍微談一下關于簡牘研究的未來的展望,有哪些工作可以開展。這是一個大致的綱要,如有說的不合適的地方,我想請在座的專家以及諸位同學,多多給我指教。
第一部分,我想先簡單介紹一下史語所收藏的居延漢簡。這批簡,在中國可以說是一批比較早的、在西北地區發掘的簡牘材料。在1930年代,中國跟瑞典的科學家們組織了一個西北科學考察團,到中國的西北地區做科學調查。這個考察團實際上不僅限于簡牘的發掘,實際上也牽涉到簡牘的調查,還牽涉到地質學、生物學各方面的調查,簡牘的發現只是其中一部分。在今天內蒙的額濟納旗額濟納沿岸,在漢代實際上是烽燧綫、國防綫,當地有駐軍,這些駐軍留下了很多當時使用的涉及到軍事、經濟、生活、文化各方面的文書。1930年代發現的數量有1萬3千多枚,其中一個有最重要的發現的人,是瑞典的考古學家貝格曼。這批簡發掘以後,曾經運到北京,收藏在北京。到抗日戰爭開始的時候,因爲這批文化財産非常重要,爲了躲避日軍的掠奪,當時由西北考察團一位叫沈仲章的先生在徐森玉的協助下,偷偷地在困難重重的情况下,把這一批簡輾轉運到香港,然後在香港進行攝影。但是不久,日軍又占領了香港。在日軍占領香港以前,也就是1941年,這批簡,爲了要躲避戰火,由當時的駐美大使胡適之先生安排,跟傅斯年先生共同努力,把這批簡運到了美國的國會圖書館保存。這批簡從此就留在美國國會圖書館,一直到1965年。在1965年的時候,這批簡運回臺灣,就收藏在我們所的庫房裏,這個是我們所這批簡的簡單來歷。如果在座的諸位對詳細的經過有興趣,歡迎大家去參考我的《地不愛寶》。我有一篇比較長的文章,曾經根據檔案把這批簡的經過詳細介紹過。
現在大家在熒屏上看到的,是我們收藏的居延漢簡中的一個例子,它通常簡稱爲“永元器物簿”,這是1萬3千多枚簡裏面時間最晚的一個,大概是東漢和帝時候的。這是一直到目前還保存最好的保留原編繩的簡册。我們重新整理的,第一本居延漢簡已經出版,第二本就會包括這個簡册在裏面。大家知道,這些簡出土的時候,實際上編繩都已經散亂、斷裂了,所以很多都是零簡。但是幸運的是,在我們所收藏的簡裏面,有一些原來是完整的,現在散開了,但是經過學者、專家的努力,把一些散簡原來的編聯關係又找出來了。現在在熒屏上看到的是另外一份,漢宣帝元康五年詔書。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這批簡經過專家的不斷努力,前後不斷出版,但是出版的情况都不是很理想,所以我們又重新加以整理,這就是爲什麽我演講的題目是再整理。在說明再整理之前,我想再做一點歷史背景的介紹,幫助大家瞭解這批簡出土的大致位置。這是一個google地圖,大概在內蒙古地區,這是黃河,所謂的額濟納旗的額濟納河大概在這個地方。這個地方在漢代的時候是對抗匈奴的一個重要防綫。與它相對應的是疏勒河,這是一個東西向的河流,我們今天常常聽到的敦煌漢簡大概是沿著疏勒河。這個地方漢代稱爲居延,所以在這個地方發現的漢簡稱爲居延漢簡。當然這是比較簡單的說法,有很多細節我們今天沒有辦法去說。大家看到,漢代烽燧遺址是沿河修建,以前我們看到的地圖基本上都沒有經緯度,現在有了google地球之後,我們就很方便了,就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這些遺址出現在衛星照片上,所以我們可以很準確的掌握這些遺址的位置。A32、33都是非常重要的,出土了大量的簡的遺址。我今天沒有時間全面性的介紹,我只能舉這麽一小段跟大家做一個簡單的介紹。這個是在地面上可以看到的,這些遺址基本上沿著河修建。我想大家一定可以想像得到,爲什麽古代的這些烽燧遺址要沿河修建。原因很簡單,如果大家有去過西北的經驗的話就知道,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地理環境條件。剛才我這個PPT第一張照片就已經讓大家感受到,邊塞地帶寸草不生的情况,一片黃沙。要在那裏駐軍,非常重要的是什麽?要有水,有水才有生命,人才能在那裏生活下去。還有第二點非常重要,在那裏駐軍,後勤補給。當時烽燧綫必須修在河流的兩岸,這也就是爲什麽東方的防綫是在所謂疏勒河沿岸,而居延的防綫必須是沿著額濟納流域的原因。這個原因是非常容易理解的。居延漢簡的發現,實際上除了1930年代的一次重要的發掘以外,還有就是在1973、74年,由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進行的後續的發掘,也是沿著同一烽燧綫繼續做工作,另外發現了大量的居延漢簡,這些簡這些年來陸續由甘肅文物考古研究所出版。這張照片讓大家瞭解當時簡出土時候的狀態。很多的簡往往是被丟弃的,是在當時的垃圾堆裏的廢弃的簡,大家可以看到出來簡的形態,都是零星散亂,那麽這些簡必須經過專家整理,進行釋讀,才能對文書內容進行認識。
我們前面說過,這些簡從1930年代出土以後,經過很多前輩的專家,包括馬衡、余遜、賀昌群這些前輩專家的整理,後來勞幹先生也加入整理的行列。很多前輩的整理成果,後來很可惜不一定有機會出版。大概只有勞先生整理的成果,在抗戰的時候,用石印本首先發表了釋文。這是早期整理出版的結果。後來在1960年代,勞幹先生的釋文、圖版陸續在臺北發表。同時中國社科院考古所也根據他們自己所保有的檔案,以及馬衡先生的釋文,出版了《居延漢簡》甲乙編。這是早期的居延漢簡整理和出版的情况。1988年,我們啓動了對居延漢簡的再一次的整理。這次整理有一個契機,就是在1988以後,我們所成立一個簡牘整理小組。我們覺得這批豐富的資産,在史語所保存了幾十年,但是因爲種種條件的限制,沒有展開新的整理,十分可惜,所以我們結合幾位比較年輕的朋友,重新展開整理。在1988年開始整理的時候,我們還是用傳統的方法,拿出原簡,然後用放大鏡看,非常吃力而不討好。因爲這些簡年代久遠,很多簡會褪色,有些簡會斷裂。到了1989年,日本學者大庭修先生到臺北訪問,我們從他那裏得知日本的木簡研究已經在使用紅外綫。我們隨後就向日本采購了比較先進的紅外綫設備,也就是1990年買進的紅外相機(Canon Ci-20R Camera),有機會把以前看不清楚的,重新加以釋讀。這才使得我們的簡牘工作往前走了一步。剛開始的時候,這些紅外綫設備,只能攝像,但是不能保存。到1993年,我們終于在市面上找到一套能保存和强化影像的設備(INTEC Image Processor and Analysis System)。可能今天在座的同學不能想像,在那個年代,在市面上除了文字處理以外,對圖像的處理,幾乎找不到軟件,也沒有那麽大的存儲設備。今天我們大家都習慣用硬碟,在那個年代電腦是根本沒有硬碟的,所以我們怎麽把我們看到的清晰影像儲存下來,在那個年代還是一個蠻困難的事情。後來我們借用了一個醫學的儲存設備。根據紅外綫所清晰看到的信息,工作到1998年,才出了一本《居延漢簡補編》。這本《補編》基本上是納入了勞幹先生未釋的,他以爲沒有字後來用紅外發現有字的,還有的是我們用紅外綫發現的他們遺漏的。因爲很多簡,兩面都有字,但是早期的時候由于看不清楚,他們的圖版只納入了一面,另一面往往遺漏了。那我們把這些遺漏的補進去。但是這個補編的出版,我們自己覺得非常不滿意。這個原因很多,待會我會說。工作到2003年,我們完成了全部1萬3千支簡的影像的攝像、電子檔的建立,還有釋文稿。這是我們工作的第一階段,到2003年結束。我們的簡牘小組,到2003年基本上也就停止運作了。爲什麽會停止,原因很簡單,我們當時的設備所取得的影像的質量,我們覺得非常不滿意。這是我們當時所采用的佳能的攝影機。其實今天大家看一定很熟悉,這是一個攝像頭,現在用來監視建築或者交通這種設備。在那個時候已經是最先進的了。中間的這個,大家可以看到,配了個紅外綫,這是我們當時使用的設備,這是一套醫學用的。我們就利用這樣一個軟件來建立的紅外綫檔。這就是我們當時所使用的電腦。我想年輕的朋友們可能都沒聽過286電腦。這是非常非常早的電腦,我敢說今天你們大家肯定無法忍受,它非常非常的慢,而且沒有硬碟。但是我們當時只有這樣的設備。我們最早建立的影像,顆粒非常的粗。在漢代的時候如果你要學寫字,不是《倉頡篇》就是《急就篇》,我們發現上面字就是“急就”、“奇觚”幾個字,但是這個影像不够清晰。到後來我們換了設備,我們所能取得的影像也是如此而已。大家可能不能想像,右側的影像,大家猜猜看,它的DPI有多少?這個影像只有75個DPI。我們那個時候出版《居延漢簡補編》的影像基本上都只有75個DPI。所以我們當時覺得很不滿意,不够清晰。雖然它已經讓我們看到了過去看不到的字迹,但是我們覺得字迹還不够清晰。所以在2003年出版完《補編》以後,我們就把工作暫時停止了。我們知道,科技進步,一日千里,我們只要稍作等待,就會有更新的機器出來,來幫助我們做進一步的工作。當時我們拍攝的照片,是用不同的波段,對紅外綫都是可以調整的。去試圖取得不同的照片,得到一個最清晰的影像。但是這些效果都不是十分理想。1992年,北大的著名古文字專家裘錫圭教授,到我們所訪問。我們過去工作累計的很多疑難雜症,有機會請他來指導我們,來改善、改進我們所做的釋文。這是1999年我們所拍攝的一張照片,大家可以看到這個攝像頭已經改進了,已經不是當年小小的攝像頭。但是這個紅外的CCD video camera,也只有75個DPI。但是在當時的中國簡牘學界也是引起了一定反響,因爲在當時各個地方還沒有人使用紅外綫,我們可以說是運用最早的。所以當時大陸的專家,如李均明先生、何雙全先生、謝桂華先生都紛紛來我們所參觀,我們也給他們分享我們工作的經驗,我們發現這樣攝入的影像非常不好。因爲這個紅外綫光源不平均,我們必須分段多次拍攝,然後再拼接起來,結果又廢時,效果又不好。
2005年11月30號,當時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開展新的工作。陳偉教授來我們所參觀,希望瞭解知道我們是如何操作的。實際上在陳教授來之前,劉國勝教授也到過我們那裏進行交流參觀。就是幾個月前,陳偉教授又去我們哪裏。這次來和上次來就不一樣,這次是來指導工作。我非常感謝他,陳教授已經在武漢大學簡帛中心累積了豐富的經驗,他利用到臺灣開會的機會,我邀請他到我們那裏指導工作。陳教授給我們很多有用的建議,我們一一接受。
第一階段的工作完成後,爲了把我們的工作成果與大家分享,所以我們曾經在網上建立了文物圖像資料庫,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就是在簡帛研究學界,大家都還覺得,比較認可的資料庫,叫“簡帛金石資料庫”,但只能檢索釋文,沒有圖版。後來我們又做了一個既有釋文也有圖影的“漢代簡牘數位典藏”,現在也在網上。
就在我們結束工作以後,整個簡帛的研究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從2003年到2014年,且不說在湖北、湖南內地簡牘的出土,簡直多到我這個年歲的人已經難以應付了。單就西北簡(指敦煌簡、居延漢簡)來說,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已經急起直追,他們在2011年,已經利用紅外綫出版了《肩水金關漢簡〔壹〕》,2012年出版了《肩水金關漢簡〔貮〕》,2014年出版了《肩水金關漢簡〔三〕》,2014年甘肅簡牘博物館又出版了《敦煌馬圈灣漢簡集釋》,這個帶給我們很大的刺激。因爲甘肅省已經買到更先進的紅外綫儀器,還有一些別的單位,他們也買進了一些先進的設備,可以把以前看不清晰的圖版,把解像度提高,得到非常清晰的圖版。這個對簡帛的研究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我們在這個刺激下,决定重新展開工作,也買了同樣先進的設備。在2013年3月15號,我們重整旗鼓,老中青三結合,把過去的團隊重新招過來,補充新的成員。重新組織團隊,重新開始,利用新的設備,展開新一輪的釋讀和圖版出版的工作。我們2013年買的紅外掃描機,這個機器掃描的效果可以達到2400DPI。大家可以想像從75到2400,這個解像度以及清晰度都大幅提高,對我們工作幫助很大。
利用這種平板的掃描機掃描簡,會有困難。簡如果是平的、直的,這個沒有問題,每個部分都會掃描的非常清晰。簡如果是彎曲的,就會部分清晰,部分模糊。我們就努力克服這樣的困難,在掃描過程中,我們把簡一頭墊高,讓一部分貼近掃描板,取得部分清晰的影像。然後再把另一頭墊高,取得另一部分清晰的照片。取得部分清晰照片後,再利用軟件(如PhotoShop)把這兩部分拼接起來,就能取得一個完整清晰的影像。但對彎曲更厲害的就沒有辦法了。前不久,我們又買了一台紅外綫相機,可以拍攝彎曲的簡牘。由于DPI很高,簡牘很清晰。下面舉例子來說明影像清晰的程度與我們做研究、做釋文有什麽關係。
第一個例子,左側的是彩色照片幾乎很難辨認,右側的反體照片不是很清楚,不太容易辨識。早期釋爲“野馬除”,如果我們沒有更清晰的照片,我們大概也只能接受這樣的釋文。後來我們用新的紅外設備拍攝以後,清晰度提高了很多。我不知道大家能不能讀出來,第三個字是什麽字?我可以告訴大家那不是“除”字,實際上我們看這個照片還是有困難的,但是我剛才說道,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出的《肩水金關漢簡》,這些簡和我們舊的簡,實際上是一個烽燧綫的,所以很多的人名、地名是一樣的,他們已經出土了很多清晰的圖版。所以現在可以用別的簡上的文字來解讀這邊看不清晰的簡,實際上這是“野馬隧”,當時有很多的烽燧。每個烽燧都有名字。我們剛好在金關簡看到野馬燧,非常的清晰。經過比對以後,我們可以確認,這個簡上不是“野馬除”而是“野馬隧”。在我們重新整理的過程中,我們利用新的圖版,重新認識過去認不出來的、認錯的內容。
再舉一個例子,這是勞幹先生等書籍都沒收錄的一個封檢,這個封檢如果你用肉眼去看,上面一個字也沒有,當時是把他當成沒有字的簡扔在一邊的。後來用紅外綫一看,不得了,有幾十個字在上面。十幾二十年前,我們當時經驗不够,釋文犯了錯誤。這是把舊的紅外照片與新的紅外照片做一個比較,這是新的紅外照片,局部可以放得很大。以前我們把這個簡釋作“戍卒淮陽[苦閏]宜里”,後來謝桂華先生指出釋文錯誤,應該是“戍卒淮陽國圉宜里”。有了清晰的外紅設備後,我們發現謝桂華先生的釋文是正確的。
再舉一個例子,4.14號簡,過去的釋文是戊寅、己卯、庚辰。根據新的紅外綫影像,我們發現實際上這個釋文,應該是甲戌、乙亥、丙子。大家看看這個釋文的差別有多大。當初認錯一個字,干支就全錯了。這是有了清晰的影像,帶給了我們新的認識、新的釋讀。
再舉一個例子,這也是我們這次釋讀這批簡,非常興奮的一點。有很多字,當初都打上方框,認不出的字。“明君年卌一□□”,當年沒有釋讀出來。在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提到了“睆老”。就是漢代的勞役規定,人到了一定年歲以後可以免除徭役。但在免老之前,要承擔一半或者是比較輕的勞役,這就是“睆老”。這就告訴我們,漢代在一個階段,你只要四十一歲就可以减少給國家服勞役的義務,還不能完全免除,但是可以减少。但是我們不知道這一支簡的年代。我們又非常幸運的在另外一支簡上發現標示年號的:“元康元年九月睆 老”。這個簡有“睆老”,至少到宣帝的時候“睆老”這個制度還存在,也就是說漢初到漢中晚期,這個制度都存在。今年六月的時候,我到長沙岳麓書院,給陳松長先生一起讀岳麓秦簡,我們發現“睆老”在秦就有,所以,我們知道漢初到漢中期到一定年齡可以减輕對國家的勞役的義務,這是我們過去所不知道的。
我再介紹一支簡,過去也是因爲簡的清晰度不够,殘了一半,現在有了清晰的字迹後,幫助我們重新認識。只殘斷一段的話,很難辨認,後來我們發現,它們就是“積幾何”?這幾個字辨識出來,讓我們瞭解這是漢代的算數書,如果讀《九章算術》的話,就有很多田畝丈量,我們知道,我們找到了漢代的算數書。讓我們對漢代邊塞軍隊的教育又增添了一點新的認識。
另外,還有一些我們近年作的工作,就是一些殘簡綴合。我們團隊有一些年輕人比較拼命,做了大量的工作。有很多資料,已經在簡帛網上發表。古代的簡爲了重複再利用,會把用過的、寫錯的簡削下來,殘字還在簡上面,這就是削衣。我們就把這些簡重新加以拼接,我們就可以把釋文正確釋讀出來。我舉幾個例子。我們獲得了經驗,這些殘片是一次一次削下來,過去我們都沒想到,做綴合的時候,不是利用邊緣區綴合,有一部分是重叠的,很多的殘片都可以綴合。這四個殘片可以拼接成比較完整的內容,我們發現筆迹、內容是可以對接的。
我們把這幾個殘片接在一起,也發現可以對接,比較有意思,這是用左手,還是用右手削的?大家可以去想一想,如何削才能削成這樣的結果。我們就知道,古人用左手持刀,右手拿簡,還是相反?這是過去大家沒有研究過,沒有注意過的。
最後再舉一個例子,說明綴合對研究有什麽幫助。這兩片簡,經過顔世鉉先生拼綴,這個部分局部放大,拼出來以後,我們讀出來一些字。“具六分鑡一枚”的“鑡”,裘錫圭先生曾經討論過這個字,他認爲是一個別字,劉釗先生認爲是一個訛字,寫得不够準確的一個字,他認爲是臿,是一種農具。現在的學者多認同裘錫圭先生的意見。但是這個字的右邊像一個齒,這樣釋讀心裏會有一些不安。我們就重新找證據,來重新考慮這個字應該怎麽釋讀。我們認爲是這個字是“鑡”,是一種農具。不管是臿也好或是鑡也好,是邊地屯田的一種農具。我們猜測跟甘肅酒泉西溝魏晋墓畫像磚有關,牛拉的後面用來耙地的、破碎土地的一種農具,這種農具有很多的尖齒。這個字實際在《三國志·魏略》已經使用了。我們又在簡上看到這個字,這個字在漢代就有了。這篇文章曾發表在簡帛網上,大家如果感興趣、要看到細節的話,可以去簡帛網看更多的資料。但是對不對,我不敢說。
這是我們新出版的《居延漢簡》的第一本,正在出版第二本,準備第三本,希望未來二年內,五本出齊。這是我非常簡單的介紹,以及一些很不成熟的意見,今天帶到這裏與大家分享。
未來的展望。第一,我剛才前面提到,甘肅文物考古研究所在同樣的烽燧綫又做了新的發掘,獲得了三萬多枚新的居延漢簡。我有一個願望,就是有一天能和甘肅方面合作,把這些資料能合在一起,共同建立一個資料庫。這對今後的研究,將起到促進作用。
第二,烽燧遺址與GIS系統的整合。剛才李校長提到武漢大學有非常堅强的地理信息的團隊。而在中央研究院也有一個團隊,在做地理信息系統。我便是受惠者。因爲中央研究院地理信息中心的協助,讓我有機會利用這套系統,跟遺址的研究結合起來。我有一個深切的感受,簡的研究不僅僅是簡的內容的研究和識別,所有出土的文物,應該和它出土的環境關係緊密的結合起來。在什麽樣的環境出土什麽樣的材料,我覺得要做一個整體的理解。這樣可以大大的幫助我們去理解簡的內容。因此過去幾年,我們在嘗試在這部分做一些努力,待會我們會做進一步的介紹。
除了和地理信息系統結合以外,還有一部分,我覺得還有待年輕的朋友投入,是把簡及其它的相伴出土的文物以及遺址,跟google地球加以整合。
第四,這也是過去不可想像的。因爲早期出土的簡牘的材料基本上都是出現在今天的新疆尼雅、樓蘭,或者出現在西北的邊塞,都是邊塞簡。可是這十幾二十年來,在漢帝國的內郡出土了大量簡牘的材料,尤其是地方行政文書的材料。我覺得這具有極大的空間,讓我們去重新認識漢帝國是怎麽統治的。過去很多學者,因爲材料的局限,只能依據邊塞的簡,重新去建立邊塞統治的系統,然後認爲邊塞統治的系統就是內地體制的一個投射。譬如說,日本的永田英正教授在他一本非常著名的書裏提出,漢代的邊塞統治體系實際上是內地的縣制的一個延伸。長久以來,我們對這個說法沒有反駁的餘地。我們沒有辦法去認可或者反對,因爲缺少基礎的、最原始的材料,內郡統治的留下來的文書的材料。可是這些年來,不得了。像《秦簡牘合集》裏面就有大量的秦代的資料,正在整理的《里耶秦簡》有大量的內地的地方行政的材料。現在這方面的材料越來越多,我們就有機會去重新考慮,邊塞的制度和內地的制度是完全一樣的呢,還是有若干差异。漢帝國,當然沒有今天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這麽大。但是今天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每一個省份,在整個國家來看,每個部分的意義是不一樣的。譬如說,湖北是農業大省,提供國家最重要的農業資源、經濟資源。前幾年有一個口號,是開發大西北,相對來講那邊人口比較少、資源比較少,可是那個地方軍事的重要性比較高。所以每個帝國的統治,每個區域對整個帝國來講,它的意義是不一樣的。那麽,相對來講,它的制度是不是一樣的?還是說因地制宜,而做了若干制度上的調整。這是我現在內心非常感到好奇的。因爲我是做秦漢史,所以我會關注像諸如此類的問題。當然還有很多其他的問題,我覺得都是值得我們去關注。因爲這些新材料的出土,讓我們去提很多我們過去無法提的問題,而有一天我們說不定可以得到一些有意義的答案。
下面我非常簡單的跟大家介紹,過去幾年因爲得到地理信息系統中心的協助,使得我有機會把一些簡的研究跟遺址的研究結合在一起。2006年的夏天,我到了額濟納河的沿岸,去考察烽燧遺址。我帶著一個GPS的儀器。我到了哪裏,就把那處遺址的經緯度取得。這是衛星照片。大家可以清楚的看到,這是漢代的A35這個遺址。我站在這個角落。我給大家看這張照片的意思,是讓大家瞭解,現在GPS衛星定位已經可以精確到這個程度。那麽,它的重要性在哪裏?如果對所有漢代的烽燧遺址,取得經緯度,我們就可以在google地球上,建立一個非常清晰準確的烽燧綫,把它重建出來。我剛才前面提過,過去的地圖很多是沒有經緯度的,只能示意那條綫大致在哪裏,但是準確的位置都不知道。下面給大家看幾個圖。當時這幾個遺址,我沿著綫跑,還有一些其他的朋友、日本的學者、德國的學者,他們都去做了這個工作。我知道現在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也開始做這個工作,我們把所有這些遺址的經緯度都找到。大家可以看,非常清晰。然後,我們就可以把這條綫找出來了。每個大頭釘就是一個遺址,這條烽燧綫在哪裏,精確的位置就可以確定。這是我的電腦上的,都是大頭釘。除了可以建立準確的遺址位置以外,還有就是找出過去地圖上的錯誤。我們可以把貝格曼考古報告上的地圖跟今天的google地球套叠在一起,就可以發現,以前的地圖有沒有錯誤,還是我們今天的數據是不合適的?舉個例子,這個是一個局部,這個是貝格曼報告上的地圖,這個是額濟南河的支流,這個是甲渠侯官的河北塞。這裏有條烽燧綫,它原來標記的位置跟我用衛星定位找到的位置。大家可以看到,都有一個差距。右邊那個圖,我再舉個例子,70這個遺址,跟我測定的經緯度所標識的位置,中間也有一個差距。我很坦白的跟大家講,還得不出一個很好的解釋,爲什麽會有這個差距呢?是我的儀器還不够準確,還是那個時候測量的標準點和我們測量的有所不同。這個真是需要專家來提出來。我只是把這個現象找出來。這個工作還有更進一步的意義。就是幫助今後的考古工作者,去找出那些還不知道的遺址。因爲漢代烽燧遺址是有一定制度的,烽火臺之間是有一個相對來說相當固定的一個距離,大概是一千三百公尺。一千三百公尺設一個烽火臺,在這個地帶,每隔這個距離就會有一個點(要塞),所以我們就可能把還不知道的遺址標定出來,它大致應該在哪個位置。幫助以後的考古工作者,不必大海撈針,就在那個點的周邊試著去探勘、探視,看是否能够再找到一個新的遺址。舉個例子,左邊是貝格曼的地圖,我把它前面那個圖局部放大,這是17、18、19、20,大家看看這個烽燧之間的距離,是一定的。大家想想看,這個18到19之間是不是應該還有一個?如果照舊的地圖,剛好在河裏面,所以這個遺址當然今天看不到、找不到了。因爲那個遺址已經被河水沖刷掉了。所以它的編號編成17、18,然後就跳到19,那麽中間的這個就不見了。我們再看看現在衛星圖上,同樣是17、18、19,這個點應該在這,如果相同的距離有一個烽火臺的話,這個烽火臺的位置應該在這個範圍。這樣我們就有希望,在這個點上說不定就可以再找到另外一個烽燧的遺址。當然,我想在座的諸位同學,一定都瞭解,內陸河流有一個特點:河道是會移動的。所以我幷不敢說,貝格曼的報告,他所畫的地圖是完全錯誤的。可能是那個時候的河道和今天的河道已經發生了變化。這是我們必須考慮的。所以,像這種遺址的研究,我個人覺得,實際上幷不能完全依賴考古學家,還要依賴古生物學家、古地質學家,去搞清楚從漢代到現在河道變化的情形。我們才能確認,我們的這些發現,到底是河道把那個遺址沖刷掉了,還是這個河道曾經在這一段幷沒有那麽大的變化。而我們應該在這個位置,去尋找一個我們還不知道的遺址。這裏面有很多可能性。但是至少,我們知道有可能去找到一個過去不知道的遺址。因爲有了地理信息系統、衛星定位,可以讓我們看到更多的可能性,爲未來的考古工作,减少很多人力、物力的浪費,讓我們可以更精准地掌握到哪裏去尋找這些還不知道的遺址。
再舉個例子,這也是一道烽燧綫,13跟12之間也是應該還有一個遺址,但是這個我們過去都不知道。這是一條彎曲的烽燧綫,我們覺得這條烽燧綫的中間,也還有一些缺環,應該也許還有機會,可以在這個紅綫的部分去尋找那些我們還不知道的遺址,讓這條烽燧綫成爲一個完整的烽燧綫。經過這樣的工作以後,我們就有希望重建漢代額濟納河流域、疏勒河流域,完整的烽燧的分布的狀態。因爲有了準確的經緯度,有了確定的遺址的地點,我們就有希望去瞭解出土的簡裏面所提到的單位。它應該是圖上的哪一個點,然後我們才能够從文書的內容瞭解,文書之間傳遞的關係,整個漢代邊隧烽火的傳遞、信息的傳遞,我們才能完整準確的掌握。如果我們做這些工作的話,我相信,今後的簡帛的研究就不再限于文字的釋讀、對文書內容的瞭解,而是把文書內容跟實際的烽燧之間的關係,重新的界定起來。這樣可以讓我們更有把握的去瞭解這些文書的內容。
(這是2015年11月12日下午邢義田先生在武漢大學第121次珞珈講壇的演講。何有祖、姚磊、謝坤據錄音整理,陳偉修訂。)
(編者按:本文到達收稿信箱時間爲2015年12月22日0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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