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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大學中文系、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文明研究協同創新中心)
(首發)
荆州博物馆李志芳先生於2020年1月13日在“文博中国”微信公眾號發表了《十大考古候选项目|湖北荆州胡家草场西汉墓地发现大量秦汉简牍》一文,刊布了胡家草場M12中的一些簡牘。其中有一枚醫方木牘,發佈者未做釋文。我們初讀之後認為該木牘記載的是治療小兒癇病的藥方。現在寫出釋文並試做考釋,以就教方家。
釋文:
凡閒(癇),先〈无(無)〉氒(厥)矦(侯-喉)、上三〈气(氣)〉壯(狀),取牡㨶(鳥)矢(屎)、美棗、(第一行)飢(脂)、乳計〈汁〉孰(熟)?(磨)。小未能㱃(飲),以涂(塗)其(第二行)母乳乳之。(第三行)
考釋:
閒,讀為癇,即癲癇。《馬王堆·五十二病方》“嬰兒病閒(癇)方”云:“取靁(雷)尾〈?(矢)〉三果(顆),冶,以豬煎膏和之。……閒(癇)者身熱而數驚,頸脊強而復(腹)大。(48—50)”整理者注:“指小兒癇。”[1]《諸病源候論》說小兒癇病有三種:“風癇、驚癇、食癇是也。風癇者因衣厚汗岀而風入為之,驚癇者因驚怖大啼乃發,食癇者因乳哺不節所成。”《千金要方》卷十說:“論曰:少小所以有癇病及痙病者,皆由臟氣不平故也。新生即癇者,是其五臟不收斂,血氣不聚,五脉不流,骨法不成也,多不全育。其一月四十日已上至期歲而癇者,亦由乳養失理、血氣不和、風邪所中也。”可見多把病因歸到“氣”上來。
,諦審圖辦,上部應該是三筆寫成,當為“先”字,此處是“无”之訛字。秦漢文字二者互訛的現象甚多,不勝枚舉,[2]此不贅述。
氒,讀為厥,指氣逆、氣閉。《山海經·中山經》“服者不厥”郭璞注:“厥,逆氣病。”《黃帝內經素問·陰陽應象大論》“厥氣上行”王冰注:“厥,氣逆也。”《素問·五常政大論》“其病厥”王冰注:“厥,氣逆也,凌上也,倒行不順也。”《素問·脈要精微論》“厥成為巔(癲)疾”張志聰集注:“厥者,氣上逆而手足厥冷也。”矦,即侯,讀為咽喉之“喉”。後代醫書有“厥喉”這一症狀,如李時珍《本草綱目》卷二十九說“白梅”可以“治中風、驚癇、喉痺、痰厥、僵仆”,明代孫一奎《赤水玄珠》卷二十九說“五香連翹湯”可以“治諸瘡腫初覺一二日便厥喉咽塞,發寒熱”,清吳儀洛《本草從新》卷九記載巴豆可以治療“驚癇、口喎、耳聾、牙疼、喉疪……治中風、中惡痰、厥氣、厥喉疪(痺)不通一切急病”。慧琳《一切經音義》卷四十二“喉痺”注:“癰痺,暴厲之疾,言喉痺,猶閉塞也。”又卷五十二“喉閉”注“閉,猶塞也。經文作痺。”按,“痺”“痹”“疪”三者音義同。又《肘後備急方》卷三“治大人、小兒久患風癇,纏喉風,咳嗽”云云、《證類本草》卷八“治纏喉風、喉閉、飲食不通欲死者”云云,可見癲癇會發生喉閉、厥喉、氣逆等等症狀(其實還有抽搐),萬分危急。
上三,當為“上气”之訛,古文字“三”“气”形近易訛。醫書多見“急喉痺,欬上氣喘”“欬逆上氣,咽喉癰腫,呼吸短氣,喘息不通”等症狀,可見與喉閉、厥喉、氣逆密切相關。“厥喉、上气(氣)”應該就是呼吸不順暢。
壯,讀為狀,指症狀。
牡㨶(鳥)矢(屎)。,看輪廓當為牝牡之“牡”。下一字為“㨶”,即“搗”字,受“牡”修飾的應該是動植物,故當讀為“鳥”。牡鳥屎即雄鳥的糞便。動物的糞便可以治療小兒癇病。如孫思邈《千金翼方》卷十九:“(牛)屎中豆主小兒癇。”
美棗,可入藥。《馬王堆·病方》475:“【□□□□□□】流水【□】斗煮美棗一斗,以手靡(磨)……。”《千金翼方》卷四:“大棗:味甘,平,無毒。主心腹邪氣,安中養脾,助十二經,平胃氣,通九竅,補少氣少津液,身中不足,大驚,四肢重,和百藥,補中益氣,强力,除煩悶,療心下懸,腸澼,久服輕身長年,不飢神仙。一名乾棗,一名美棗,一名良棗。”喉閉、厥喉、氣逆、上气(氣)即少氣,亦即氣亂,而癇之病因又有“風”“ 驚怖”“臟氣不平”“血氣不聚”“風邪所中”等等,美棗正好可以治邪氣、平胃氣、通氣(九竅)、補氣、壓驚。
飢,或可讀為“脂”,脂肪。文獻“几”與“旨”聲通,如《馬王堆·天下至道談》47云:“八已而肌(脂)。”而上引《千金翼方》卷四“不飢神仙”原本亦作“肌”。[3]醫書脂肪和糞便、乳汁多一起使用,如《本草綱目》卷四記載用燕脂、鳩屎、羊屎等藥物一起來治療“聤耳”病(又称膿耳病,即西醫中的化膿性中耳炎),也記載用猪的脂肪和人乳汁等藥物一起來治療蟲物入耳。可見它們調和不會發生化學反應而產生有毒物質。前文所引馬王堆“嬰兒病閒(癇)方”說“以豬煎膏和之”亦可證脂膏治療小兒癇有效。
乳計,當為“乳汁”之訛。漢簡“計”“汁”訛混有其例,如《銀雀山漢簡(貳)·四時令》簡1900“繩(孕)婦不消汁”之“汁”白於藍先生就認為當是“計”之誤字而讀為放棄之“棄”。[4]今按,此說可從。乳汁可治療小兒癇。《千金翼方》卷十九:“(豬)乳汁主小兒驚癇病,乳頭亦同,發汗。”《證類本草》卷十八:“(豬)乳汁主小兒驚癇病,乳頭亦主小兒驚癇。……五藏(臟)主小兒驚癇,發汗。”又《千金翼方》卷三:“人乳汁:主補五藏(臟),令人肥白悅澤。”《千金要方》卷八十:“人乳汁:味甘,平,無毒,補五臟,令人肥白悦澤。……母猪乳汁:平,無毒,主小兒驚癇,以飲之神妙。”五藏(臟)主小兒驚癇,而人乳汁恰好就補五臟,故人乳應該也可以達到治療效果。
孰,讀為熟。?(攠),《說文·手部》:“攠,旌旗所以指麾也。从手,靡聲。”此處讀為“磨”,研磨。熟磨即將牡鳥屎、美棗、脂、乳汁合在一起細細深入研磨,然後讓小孩服下。
“小未能㱃(飲),以涂(塗)其母乳乳之”比較容易理解,不需要過多解釋。
綜上,整個方子是說,凡是小兒癇病,沒有出現厥喉、上气(氣)等症狀的,可以取牡鳥屎、美棗、脂、乳汁細細研磨後讓孩子飲下。若小孩太小未能直接喝藥就把研磨好的藥塗抹在母親的乳頭上然後在哺乳的時候一塊兒讓嬰孩吃下去。
附圖
本文是2017年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文明研究協同創新中心博士創新資助項目“秦簡牘字詞關係研究”(項目編號:CTWX2017BS029)的部分成果。
[1] 湖南省博物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裘錫圭主編:《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卷伍),中華書局,2014年,第224頁。
[2] 可參看裘錫圭:《讀〈戰國縱橫家書釋文注釋〉札記》,《裘錫圭學術文集》(第二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2015年重印),第195、198頁;鄭邦宏:《出土文獻與古書形近訛誤字校訂綜論——以出土先秦秦漢文獻為主》,西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喻遂生教授),2016年,第48頁;拙文:《秦簡牘校讀札記四題》,《出土文獻研究》第19輯(待刊)。
[3] [唐]孫思邈著,李景榮等校釋:《千金翼方校釋》,人民衛生出版社,1998年,第70頁。
[4] 白於藍編著:《簡帛古書通假字大系》,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839頁。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20年1月14日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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