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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家草場漢簡日書《家占》“雷”篇試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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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理工大學齊文化研究院)
(首發)胡家草場漢簡日書《家占》卷“雷”篇共8支簡。全篇爲圖文式,分上下兩欄,上欄爲文,下欄爲圖。《江漢考古》2023年第2期劉國勝、孫夢茹二位學者《胡家草場漢簡日書<家占>卷初識》一文已對其進行了許多探索。[1]其中有些內容不好理解,筆者初讀之下,有些斷想,筆之與大家分享。
一、文字部分 從其他五條來看,大致都在言災兇之事,由此則分析如下。
(1)靁(雷)起土門,禾爲枲長。
整理者認爲:“禾、枲爲農作物,故與土門‘土’關聯。”但“禾爲枲長”與災難有何關聯呢?筆者案:《說文》:“枲,麻也。”具體來分又有區別,清段玉裁注: “《玉篇》云:‘有子曰苴,無子曰枲。’……《喪服傳》曰,苴,麻之有蕡者也。牡麻者,枲麻也。……枲亦爲母麻、牡麻之大名,猶麻之爲大名也。……《周禮》但言枲以晐麻艸之物。《九穀攷》曰:‘《閒傳》曰:苴,惡貌也。斬衰貌若苴,齊衰貌若枲。以今日北方種麻事目驗之。牡麻俗𧦝花麻,夏至開花,所謂榮而不實謂之英者。花落即拔而漚之,剝取其皮,是爲夏麻。夏麻之色白。苴麻俗𧦝子麻,夏至不作花而放勃,勃即麻實,所謂不榮而實謂之秀者。八九月閒子熟則落,搖而取之。子盡乃刈,漚其皮而剝之,是爲秋麻。色青而黯,不潔白。《閒傳》所云若苴若枲,殆以是與?’”[2]約略言之,“枲”爲開花但不結實之麻,苴爲有麻實之麻。古代喪服中用到兩種麻製作喪服,一種斬衰所用,爲苴麻,有實,色惡。一種齊衰所用,爲枲麻,又稱“牡麻”,色佳。從“枲”只開花的特點出發,則“禾为枲长”,言禾之生長如枲一樣華而不實。華而不實可能是真實情況,也可能是類同的結果。其原因有很多,如天氣、人事等都可能導致。在此疑暗示有饑荒之事。
(2)靁(雷)起木門,杵橫橫。
整理者:“‘杵’似爲木制器,故與木門‘木’關聯。”筆者案:此處亦當與災難相連。“”字,疑即“抿”之訛字,古木旁、手旁常混。字當通“㨉”,《養生方》“以抿男女”、《雜療方》“用布抿揗中身及前”,“抿”皆通作“㨉”。[3]“㨉”爲《說文》“捪”字異體,《說文》:“捪,撫也。”文中亦用此意。“杵”,《說文》“舂杵也”,即擣米之用。“横”“皇”古音皆匣紐陽韻,可通,上博簡《民之父母》“以皇於天下”,《禮記·孔子閒居》“皇”引作“橫”[4]。“橫橫”即“皇皇”,“皇皇”,惶遽貌,憂恐不安之狀,“皇皇”亦作“惶惶”。《楚辭·九歎·怨思》“征夫皇皇”,王逸注“惶遽貌”[5]。撫擣米之杵而憂慮,蓋謂無米可禱。
(3)靁(雷)起鬼門,疾役(疫)載枲方方。
整理者:“疾疫橫行,災害不祥,故與鬼門‘鬼’關聯。”筆者案:此處“鬼門”疑當與死亡有關。“載枲”,以車載枲麻。“方方”,車行不止貌。即《詩經·鄭風·清人》之“駟介旁旁”,朱熹《詩集傳》:“旁旁,馳驅不息之貌。”[6]亦或作“四牡彭彭”,毛傳:“彭彭然不得息,傍傍然不得已。”[7]皆一聲之轉。“疾役(疫)”必然導致大量死亡,死者爲鬼,故事與鬼門有關。死亡必爲喪事,喪事必用枲麻之類爲之喪服,故以車載枲、馳驅不息,乃製作喪服之用,亦言人死之劇。需要指出,“枲”可爲麻的統稱,也可以專指不實之麻,見上引段氏注。專指時據段注,其收穫在夏時。若此,則此處作“枲”不排除有暗示季節之可能。二、圖之部分 整理者據簡圖所繪“雷起八方門圖”如下,今略爲分析如下:
第一,此圖與後天八卦排布有關。
八方門的命名,當脫胎於後天八卦及其方位、屬性,但又有所變化。其中,四正卦不變,即東方震,屬木。西方兌,屬木。南方離,屬火。北方坎,屬水。四隅或四維卦中,東南爲巽,巽爲風。西北乾卦,乾爲天,天與鬼神有關,列之鬼門,亦差強人意。實際上,在更多的具備八卦屬性的宇宙模型如古代式盤中,鬼門往往居東北之位。如李零先生《中國方術正考》提到中國博物館藏東漢銅式地盤上東北角標“己鬼門”,上海博物館藏六朝銅式底盤標“東北鬼門艮”。[8]而睡虎地秦簡日書《詰咎》中,在對待與鬼相關的儀式中,也有朝向東北方向行禮者,如:“人有思哀也弗忘。取丘下之莠,完掇其葉二七,東北鄉(嚮)如(茹)之乃臥,則止矣。”[9]疑即鬼門。而六朝以來道教文獻,對於地府之描述,亦明言東北。總之,以上六卦及其方位皆對。但四隅卦中,東北爲艮,艮爲石,西南爲坤,坤爲土。表現在圖上,二者位置進行了調換。其改變之由,暫不詳。
第二,此圖與五方之色、五帝等有關。
整理者認爲:“值得注意的是,在圖的內部還有一些文字,有‘黃廷室’‘黑廷室’‘白廷’‘黑’等,具體所指尚不清楚。疑所謂‘黃’‘黑’‘白’屬五色,‘廷’‘室’可能指是“七舍’(室、堂、庭、門、巷、術、野)中的‘庭’‘室’,當然也可能是指一般民居的‘庭’‘室’。”此爲一說。
筆者認爲,此當與五方之色、五帝等有關。五方之色,東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中央黃。當分別對應五帝。圖中的“黃廷室”當謂黃帝之廷與室。其餘“白廷【室】”、“黑廷室”當爲白帝、黑帝之廷室。從方位來看,西方白,反在東部。北方黑,反居南方。則方位皆左右、上下對換。則西部空缺處可補爲“青廷室”。按理說,北部當爲“赤廷室”之類,今爲“黃廷室”,不知何故。
考秦之天帝祭祀本有四帝,漢初又增祀黑帝。《漢書·郊祀志》:“二年(冬),東擊項籍而還入關,問:‘故秦時上帝祠何帝也?’對曰:‘四帝,有白、青、黃、赤帝之祠。’高祖曰:‘吾聞天有五帝,而四,何也?’莫知其說。於是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乃立黑帝祠,名曰北畤。”[10]從“黑廷室”爲黑帝角度來看,本篇之創製或在漢高祖二年以後。圖中“黃廷室”的處位,大概也有漢初以來漢人對五德終始的認識有關。漢高祖劉邦斬白蛇起義,或謂劉邦乃赤帝子,乃:“遂以十月至霸上,立爲漢王。因以十月爲年首,色上赤。”[11]則漢初施用過火德。後張蒼等又力主漢爲水德,但未施用。後文帝前元十五年魯人公孫臣又上書言漢爲土德,“文帝召公孫臣,拜爲博士,與諸生申明土德,草改曆、服色事”[12],是文帝時已改認土德。至武帝時正式施用。武帝時封禪《漢書·郊祀志》又載:
初,天子封泰山,泰山東北阯古時有明堂處,處險不敞。上欲治明堂奉高旁,未曉其制度。濟南人公玉帶上黃帝時明堂圖。明堂中有一殿,四面無壁,以茅蓋,通水,水圜宮垣,爲復道,上有樓,從西南入,名曰昆侖,天子從之入,以拜祀上帝焉。於是上令奉高作明堂汶上,如帶圖。及是歲修封,則祠泰一、五帝於明堂上坐,合高皇帝祠坐對之。祠后土於下房,以二十太牢。天子從昆侖道入,始拜明堂如郊禮。畢,尞堂下。而上又上泰山,自有祕祠其顚。而泰山下祠五帝,各如其方,黃帝幷赤帝所,有司侍祠焉。[13]
文中言泰山下祠五帝“各如其方,黄帝幷赤帝所”,則祠五帝爲四方之祠,與本圖只有四方四帝相同。從此角度來看,“雷”篇之“黃廷室”或許也存在“黄帝幷赤帝所”類似現象,故在圖上僅表現爲黃帝或“黃廷室”。然推《漢書》文義,“黄帝幷赤帝所”,黃帝之方位本居中央,不居四方,暫依赤帝之方,蓋以“赤帝”爲主。而今圖但列“黃帝”,似乃“赤帝幷黄帝所”,以黃帝爲主。若然,對“赤帝”的忽略,或是漢初以來主要爭論水德、土德的一種體現。
[1] 劉國勝、孫夢茹:《胡家草場漢簡日書<家占>卷初識》,《江漢考古》2023年第2期。以下所引整理者說皆出此文,不另注。
[2](漢)許慎撰,(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335頁。
[3] 白於藍編著:《簡帛古書通假字大系》,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267頁。
[4] 王輝編著:《古文字通假字典》,中華書局2008年,第403頁。
[5](宋)洪興祖撰,白化文等點校:《楚辭補注》,中華書局1983年,第292頁。
[6](宋)朱熹注,王華寶整理:《詩集傳》,鳳凰出版社2007年,第58頁。
[7](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清嘉慶刊本),中華書局2009年,第994頁。
[8] 李零:《中國方術正考》,中華書局2006年,第75-76頁。
[9] 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睡虎地秦墓竹簡·釋文注釋》,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213頁。
[10](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第1210頁。
[11] 同10,第1210頁。
[12] 同10,第1212-1213頁。
[13] 同10,第1243頁。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23年5月31日15: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