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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家草場漢簡日書《家占》“家人”篇試解二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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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理工大學齊文化研究院)
(首發)《江漢考古》2023年第2期發表劉國勝、孫夢茹二位學者《胡家草場漢簡日書<家占>卷初識》一文[1],其“家人”篇有些條目較難理解,今就其中二則嘗試解之。
1、凡家人不欲築内當大道之(衝),甚不可得已,築圂當之,以屏鄉(嚮)之,樹以棘,是胃(謂)辟(避)惡。
整理者:“是講家裡内室不要與屋外大道相抵沖,要避此凶,就要建豬圈、廁所擋住大道,並插上荊棘。”
筆者案:此處之“内”當非内室,乃房屋之謂。即言“衝”,則房屋正門與大道相值。古人觀念中,行道多鬼怪之物,門口與大道相衝,則示有鬼怪入家之象,故惡之。所以築圂,下言“不欲前其圂而後其井”,則古人居所前井後圂,則築圂可令鬼怪以爲此非家之入口,乃其背面,此其一。其二,古人大門内外有小墻對門稱屏,門外者爲外屏,即後世之照壁,門内者爲内屏。初爲天子、諸侯之別,如《淮南子·主術訓》:“天子外屏,所以自障。”高誘注:“屏,樹垣也。門内之垣謂之樹。《論語》曰:‘國君樹塞門。’諸侯在内,天子在外,故曰‘所以自障’也。”[2]後漸爲民眾習用。文中此屏即外屏,外屏所嚮即大門,而文中之屏當在圂之後,以屏嚮圂,則與大道相衝,亦誤導鬼怪入口在所築内之對面。
說到底,這其實是一種轉移巫術,騙鬼的把戲。其他日書中也有類似例子。如筆者以前曾討論過睡虎地秦簡日書《詰咎》。《詰咎》篇:“人毋(無)故而憂也,爲桃更(梗)而敃(㨉)之,以癸日日入投之道,遽曰:‘某。’免於憂矣。”“敃”字,整理小組釋“㨉”,撫摸。“桃更”釋:“桃梗,桃木刻的人象,用以避鬼。《戰國策·齊策》:‘今者臣來,過於淄上,有土偶人與桃梗相與語。……土偶曰:“今子東國之桃梗也,刻削子以爲人。”’”[3]整理小組解釋爲桃木所刻之人像是正確的。筆者認爲,此處桃梗可能就是《山海經》中用以驅鬼的“大桃人”,用大桃之木所造之人形,所以《詰咎》中有言“大襪(魅)恒入人室,不可止,以桃更(梗)擊之,則止矣”,正表明其具有神力。但整理小組將“敃”字釋爲“㨉”,取撫摸之意,筆者以爲當可商榷。此處當釋“湣”,取憐憫、哀痛之意。在此處需考慮此做法的現實意義,這實際上是一種轉移鬼神視線的巫術。本來鬼神導致無故憂慮者爲此人,現此人將“憂”之對象表面上看似乎轉移到桃梗,而這種轉移,用撫摸這種方式則不易引起鬼神視線轉移,而當是通過“湣”這種情態,即悲痛、哀痛作爲代人的桃梗。這在鬼神看來,它之作祟使“憂”的效果不在人,而在這個代人的桃梗之上,從而轉移了其注意力、致“憂”的對象。而若只是單單純撫摸桃梗,而無其他表示,恐怕難以引起其注意。“某”字在這裡其實便是該人的名字,亦加深了鬼神誤認桃梗爲此人的認識。將桃梗的代人置於道上,從而受到吸引的鬼神也便隨之就道。“某”,劉樂賢先生釋文從鄭剛之說,作“某免於憂矣”[4],恐非。
至於棘,古之辟邪之物,日書所常見,不贅。
2、凡家人不欲出子孫之内而述(遂)人正室,棓多憂,是胃(謂)(衝)主。
整理者:“大概是講家人不想要一出子孫住的内室就進入正房。簡文‘人’疑爲‘入’之誤寫,與上文‘出’對言。”
筆者案:“人”字未必乃“入”字之訛。此處疑當斷作:凡家人不欲出子孫之内而述人,正室棓,多憂,是胃(謂)(衝)主。“述”,《說文》“循也”,即循從、順從之意。此當言人有欲求子孫之内者,不宜答應以順從他人。通作“遂”亦可,“遂”除有順從之意,還有“進”意。如《禮記·月令》“遂賢良”,鄭玄注“遂,猶進也”,即進賢良。《群經平議·春秋左傳三》“庶人工上遂”,俞樾按“遂即進也”。等等。[5]則此言出子孫之内而進於他人。總之,其原因可能在於,子孫之内爲子孫之象征,正如本篇中對於主室的不利亦象征主人之不利。子孫之内出於別人,則象征出其子孫。家無子孫,便或導致古之宗廟祭祀不能正常進行。“正室”,祖廟之謂。《禮記·雜記上》:“主妾之喪則自祔。至於練祥,皆使其子主之。其殯祭不於正室。”鄭玄注:“祔自爲之者,以其祭於祖廟。”[6]“棓”通“祔”,“棓”,古音並母東部,“祔”古音並母侯部,東、侯陰陽對轉。此亦由“棓”“負”、“負”“附”、“附”“祔”相互間通假可證。[7]祔即祔祭,將後死者神位附於先祖旁而祭祀。或作附祭,則有泛指參與祖廟之祭祀之義。子孫出則大都會導致無人祔祭,故言“祔多憂”,子孫乃主之子孫,關係主死後祭祀諸事,故言“衝主”。
[1] 劉國勝、孫夢茹:《胡家草場漢簡日書<家占>卷初識》,《江漢考古》2023年第2期。以下所引整理者說皆出此。
[2] 何寧:《淮南子集釋》,中華書局1998年,第607頁。
[3] 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218頁。
[4] 劉樂賢:《睡虎地秦簡日書研究》,文津出版社1994年,第243頁。
[5] 宗福邦、陳世鐃、蕭海波主編:《故訓匯纂》,商務印書館2003年,第2302頁。
[6](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清嘉慶刊本),中華書局2009年,第3369頁。
[7] 高亨纂著、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會典》,齊魯書社1989年,第367、437頁。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23年6月12日15: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