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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回醫簡》讀札(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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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發)一 《逆順五色脈臧驗精神》簡二三釋文作:
穜(腫),亓(其)身股脛穜(腫),梃溲不利。二三[1]
今按:“利”字下相隔六字左右,有一處豎筆墨迹。整理者認爲其或因分章而有意爲之。我們認爲這處豎筆墨迹,或是校讎痕迹。在嶽麓書院藏秦簡、鳳凰山八號墓所出遣策中,這種“垂直線型符號”不止一次出現,而且伴隨著可被證明的系統性校訂過程,故馬勊思與史達兩位先生認爲它們可能是校讎過程中使用的符號。[2]據附錄《刮削校改痕迹表》,《逆順》有十三處校改痕迹,因此簡二三的“垂直線型符號”存在表示校讎的可能性。《逆順》與嶽麓秦簡、鳳凰山漢簡的符號對比見下表:表1 垂直線型符號 二
《治六十病和齊湯法》方卌二釋文作:
二 治心腹爲病也,如大伏蜡敫(蛟)蛕,勭(動)如蚖、蜇<蜥>蝪<蜴>者,此皆在腸中,及承瘕諸它瘕之勭(動),如(鼠)、(鼁)(竈-)成蟲者,一三七 椯(摶)勭(動)勤,能息,案(按)之避手,淖=澮=(淖淖澮澮)有殸(聲),不耆(嗜)食。此其在通天也,曰死病也,及心甬(痛)、痹,此皆在腸心肝肺一三八 之閒,不昜(易)別部也,人猥謂之心腹病。久者十餘歲,及水、諸張(脹)皆難治也,其實皆與腹心同藥治之。以旦未一三九食,取消石大如桃,入溫(漿)若水一杯中,酓(飲),出,日一,此已其病在心腹肝肺閒者;已食,有(又)取丹(參)、莎(沙)(參)、苦(參)、玄(參)、一四〇 茈(紫)(參)、芍藥等,(屑),並和,夕食以一刀圭爲後飯,削(稍)益至一撮,日三,此已其病在腹中者。丹(參)主匈(胸),莎(沙)(參)主腹,苦 一四一 (參)主脅,玄(參)主腸,茈(紫)(參)主心,勺(芍)藥主少腹,病所在既倍其藥。方曰服之百日。今再試之,廿日其病已。一四二 此列(烈)藥也,服之=(之之)時,使人腸甬(痛),少=(比比)惡出,即其病之劇,捐而靡(散)者也。令稍酓(飲)卵廿,腸甬(痛)即已。一四三[3]
今按:整理者注“敫,目錄作,讀爲蛟。”古書中,从“敫”得聲的字,多可與从“交”得聲的字相通。《詩·陳風·月出》:“月出皎兮。”“皎”,《經典釋文》作“皦”,云“皦,本又作皎。”因此,讀爲“蛟”沒有問題。不過,字圖版作,應該就是的誤字,釋文當括注。惟其如此,該字才从“敫”得聲。袁開惠等先生認爲是蛟蛕之蛟的記音字,而是“敫”的換旁俗寫,[4]甚確。
既然是蛟蛕之蛟的記音字,本字是爲了表“蛟”,那麼《和齊湯法》實際爲《太素》和《靈樞》《甲乙經》之間的一段異文站了隊、表了態。相關文句如下:
《靈樞·厥病》:“腸中有蟲瘕及蛟蛕,皆不可取以小鍼。心腹痛,憹作痛,腫聚往來上下行,痛有休止,腹熱喜渴,涎出者,是蛟蛕也。”[5]
《甲乙經·寒氣客於五臟六腑發卒心痛胸痹心疝三蟲》:“腸中有蟲瘕,有蛕蛟,皆不可取以小鍼。心腹痛,發作腫聚,往來上下行,痛有休止,腹中熱渴,㵪(音涎)出者,是蛕蛟也。”[6]
《太素·厥心痛》:“腸中有蟲瘕及蛂蛕,皆不可取小鍼。心腹痛,憹作痛腫聚,往來上下行,痛有休止,腹熱善渴涎出者,是蛂蛕也。”楊上善注:“腸中長蟲也,音犮。”又注:“若蛂相犮,所以蛕稱蛂也。”[7]
上揭關於“蛟蛕”的記載當出同源,《靈樞》《甲乙經》所作“蛟”字,《太素》作“蛂”。《和齊湯法》以作爲“蛟”的記音字,當可證明《太素》的“蛂”是“蛟”的傳寫錯誤。雖然也有《太素》的“蛂”爲正,而《靈樞》《甲乙經》《和齊湯法》的“蛟”爲誤的可能。但這種可能性,顯然較“蛂”是“蛟”的傳寫錯誤要小很多。(尤其是傳世文獻與出土文獻一同出錯)《和齊湯法》借爲蛟,或因傳本不同,或因用字方言差異,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防止誤寫。
古籍中,交、友、犮三字常相訛。《戰國策·燕一》:“啟與支黨攻益而奪之天下。”鮑本“支”作“友”。黄丕烈案:《韓子》作“友”,《史記》作“交”。[8]《文心雕龍·鎔裁》:“蓋崇犮予耳。”“犮予”,《訓故》、黄本作“友于”。《合編》按:“‘犮予’無義,‘犮予’乃‘友于’之誤。”[9]
太素正文與楊上善的注皆爲“蛂”,由於正文誤寫而改注的情況並不鮮見,故我們已經很難知道楊上善當年所見版本究竟是“蛂”還是“蛟”了。不過,“蛂”字晚出且《說文》所無。以天回醫簡證之,《太素》誤“蛟”爲“蛂”基本可以坐實。
附帶談一下此方“捐而靡(散)者也”的“捐”字。整理者注“捐,損减”,喻威認爲“捐”是“損”的誤字表減少用藥量,兩說恐怕都有問題。[10]“即其病之劇,捐而靡(散)者也”前接“使人腸甬(痛),少=(比比)惡出”,顯然還是在說惡(糞便),而不是用藥量。“捐”在此處,應該當訓棄、除去義,與糞等穢物連言表示糞除打掃。《吕氏春秋·上農》:“不出糞。”高誘注:“出猶捐也。”[11]《說文通訓定聲》:“糞除薉汙謂之捐。”[12]簡文是說,此方是一種烈藥,服用時會讓人腸痛,並頻繁排便(惡)。這種惡就是因疾病嚴重(而產生),掃除時靡散消失的那些穢物。(此病是鍼對人體寄生蟲,故患者可能大便溏稀不成型,容易靡散。)如果出現腸痛,飲用二十個雞卵,痛感便會消失。此段簡文,類似當今藥物說明裏的“不良反應告知”,體現了朴素的醫學倫理。
[1] 天回醫簡整理組編:《天回醫簡》(下册),文物出版社2022年11月,第59頁。
[2] 馬勊思;史達;張欣毓(譯):《早期中華帝國的校讎:從行政程式到文獻學方法》,《出土文獻》2023年03期,第147頁。
[3] 我們對原釋文的部分斷讀做了調整,見拙文:《<天回醫簡>讀札(十五)》,武漢大學簡帛網2023年4月10日,http://www.bsm.org.cn/?hanjian/8981.html。
[4] 袁開惠;和中浚;楊華森;趙懷舟:《老官山漢墓醫簡<六十病方>病名釋難》,《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18年04期,第5頁。
[5] 田代華等整理:《靈樞經》,人民衛生出版社2005年,第66頁。
[6] 張燦玾,徐國仟主編:《鍼灸甲乙經校注》,人民衛生出版社2014年,第1104頁。
[7] (隋)楊上善撰:《黄帝內經太素》,中醫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431-432頁。
[8] (漢)劉向集錄;(南宋)姚宏、鮑彪等注:《戰國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639頁。
[9] 林其錟、陳鳳金著:《增訂文心雕龍集校合編》,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717頁。
[10] 喻威:《<天回醫簡>字詞訓釋零札》,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23年3月23日,http://www.fdgwz.org.cn/Web/Show/11010。
[11] 許維遹撰;梁運華整理:《吕氏春秋集釋》(下册),中華書局2018年,第685頁。
[12] (清)朱駿聲撰:《說文通訓定聲》,中華書局2016年,第742頁。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23年12月15日06: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