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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回醫簡》讀札(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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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發)一 《脈書·下經》簡二三九釋文作:
• 閒別大陰脈。出尻,繚婢(髀),出深貪。齊(臍)上痛,奏於心,痛山(疝),折(癃),遺弱(溺),久(灸)大陰。二三九[1]
今按:“深”,我們曾以爲是腋下之代稱,並指出二三九、二四〇、二四五的“貪”、“”皆可讀爲“深”。懷疑二三九的“深”字是爲了注其後的“貪”字之音。“深貪”還是應該理解成“深”,指腋下。[2]
折(癃)一詞,整理者無注,當即醫書中的“閉癃”和“癃閉”,指小便閉塞不通。《神農本草經》云“滑石”:“味甘,寒,無毒,治身熱泄澼,女子乳難,癃閉,利小便,蕩腸胃中積聚寒熱,益精氣。”[3]《甲乙經·十二經脈絡脈支別》云“肝足厥陰之脈”:“是主肝所生病者,胸滿嘔逆,洞泄狐疝,遺溺癃閉。”[4]《甲乙經》的“遺溺癃閉”就是天回簡文的“折
(癃)遺弱(溺)”之倒序,當無疑義。《脈經·肝足厥陰經病證》作“遺尿閉癃”,[5]其義不改。
既然“折(癃)”等同“閉癃”,疑“折”可通作“窒”,訓窒塞之義。折、質、窒,三字聲紐分屬章、端二紐,韻部分屬月、質二部。章端雙聲,月質旁轉,古書多相通。古質、晢通用。《儀禮·士冠禮》:“質明行事。”質,《說文》“晢”字條引作“晣”。古郅、質通用。《史記·貨殖列傳》:“而郅氏鼎食。”郅,《漢書·貨殖傳》作“質”。古窒、懫通用。《易·損》:“君子以懲忿窒欲。”《經典釋文》:“窒,劉、鄭作懫。”
“窒”,有窒塞義。《易·訟》:“窒惕,中吉”,孔穎達疏:“窒,塞也。”《漢書·揚雄傳下》:“窒隙蹈瑕而無所詘也”,顏師古注:“窒,窒塞也。”《吕氏春秋·盡數》:“處鼻則爲鼽爲窒”,高誘注:“窒,不通。”不過,“折”之古義似也有杜塞的內涵。《孔子家語·賢君》:“忠士折口”,王肅注:“折口,杜口。”《說文通訓定聲》據此例,將“折”假借爲“窒”。似“折”之杜塞義,亦可由“窒”輾轉借來,較爲曖昧不明。故我們認爲此處“折”通“窒”較宜。二 《脈書·下經》簡四、五釋文作:
• 凡寒氣乍在乍亡者,風也;畜作有時者,瘧也;梃解而不去身者,痹也。癉=(戰戰)陵=(淩淩-兢兢),若臨深水,若踐薄四冰;怵=(怵怵)愓=(惕惕),若隋(墮)若螣(騰);甘=(酣酣)兄=(怳怳),若□若夢,是胃(謂)大風之藢(徵)。五
今按:“若夢”上一字圖版作,左部从“禾”無疑,右部下側隱有一撇。對比天回醫簡諸“秋”字:
(《脈書·下經》簡31)
(《脈書·上經》簡8)、
(《犮理》簡26),頗疑當釋“秋”,讀爲“愁”。與之同列的“夢”字,通作“悶(懣)”。悶屬明母文部,夢屬明母蒸部,兩字雙聲,蒸、文主要元音相近,韻尾不同,例得通假。楚文字中有蒸、文相諧相通的現象。包山簡271“一乘正車”,包山牘1正作“一
正車”。則乘、
可通,“分”爲文部,“乘”爲蒸部。《左傳·襄公十四年》:“亦無瞢焉”,杜預注:“瞢,悶也。”《慧琳音義》卷五十三“瞢瞢”注引《考聲》云:“瞢,悶也。”《國語·晉語三》:“而使君瞢”,韋昭注:“瞢,慙也。”《說文通訓定聲》“瞢”字條云:“瞢、懣、悶一聲之轉。”[6]
若秋(愁)若夢(懣),即形容患者憂愁煩悶。愁懣,古書常連言。《楚辭·招魂》王逸注:“宋玉憐哀屈原,忠而斥棄,愁懣山澤,魂魄放佚,厥命將落,故作《招魂》欲以複其精神,延其年壽。”漢樂府《滿歌行》:“零丁茶毒,愁懣難支。”《西京雜記》:司馬相如初與卓文君還成都,居貧愁懣。”
此外,簡文中的“惕惕”當隨其本字“愓”,讀爲“愓愓(蕩蕩)”。錢超塵先生認爲此處將“愓”視爲“惕”之誤字於韻不合:
《釋文》將漢隸“剔剔”釋爲楷體“剔剔(ti ti)”,是爲誤釋。當釋爲“愓愓(dang dang)”。這是一段古韻相壓的文字。《內經》是散文體押韻著作。明·馮舒《詩紀匡謬》云:“《素問》通篇有韻。”清·顧炎武《音學五書》將《靈樞》《素問》大量押韻句段摘出,王念孫《新語易林素問合韻譜》排比了《素問》古韻韻部。《脈書·下經》“陵”“冰”“騰”“夢”“征”屬於古韻蒸部,“愓”“怳”屬於古韻陽部,此段文字爲蒸陽合韻,因此可以判定“剔剔(ti ti)”乃誤釋,當作“愓愓(dang dang)”。《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陸)》中,收有《管仲》一篇,就有蒸陽合韻的例句,“管仲答:賢質不枉【陽】,執節緣繩【蒸】,可設於承【蒸】;賢質以亢【陽】,吉凶陰陽【陽】。”說明古韻“蒸陽合韻”在戰國晚期的文章中已經存在了。[7]
錢老是研究《內經》的大家,通過《脈書·下經》此處“蒸陽合韻”的規律,判斷“惕惕”當隨其本字“愓”讀爲“愓愓(蕩蕩)”的觀點,極爲有見。無獨有偶,陳劍先生也將馬王堆醫簡《十問》和銀雀山漢簡《定心固氣》中的“秫”和“
愓”改讀爲“訹愓(蕩/盪)”,義爲“受外界引誘而心神動蕩不定”。[8]且陳先生改讀《十問》之
字時,也提到其正當陽部韻脚字位置。
余臆陳先生所云的“訹愓(蕩/盪)”,大概相當於古書中的“誘動”,漢語大詞典釋爲“勸誘打動。”《三國志·吳志·陸遜傳》:“備從巫峽、建平連圍至夷陵界,立數十屯,以金錦爵賞誘動諸夷。”《周書·泉企傳》:“誘動巴人,圖取上洛。”《魏書·賀拔勝傳》:“又使人誘動蠻王問道期,道期率種起義。”在醫學類文獻中,“訹愓(蕩/盪)”即《靈樞·本神》所云的“神蕩憚而不收。”至於出土文獻將來再見“怵愓(惕)”,其釋讀的標準似乎可以這樣考慮:簡文有陽部韻且表示心神動蕩義的,優先考慮讀爲“愓(蕩)”,簡文無韻相諧且表示恐懼義的,優先考慮讀爲“惕”。與之搭配的“怵”字,前者讀爲“訹”訓誘惑義,後者讀爲“怵”訓驚憚義。
前引錢文提到的《釋文》,是《成都天回漢墓竹簡》2018年7月中旬的專家審定稿,與《天回醫簡》釋文略有不同之處。《天回醫簡》未釋的“若□若夢”,此稿作“若寐若夢”。然該字左側實从“禾”,釋“寐”於字形不合。惜簡文此字漫漶殘泐,不揣譾陋將我們的意見寫下以俟高明。釋文可訂作:
• 凡寒氣乍在乍亡者,風也;畜作有時者,瘧也;梃解而不去身者,痹也。癉=(戰戰)陵=(淩淩-兢兢),若臨深水,若踐薄四冰;怵=(訹訹)愓=(蕩蕩),若隋(墮)若螣(騰);甘=(酣酣)兄=(怳怳),若秋(愁)若夢(懣),是胃(謂)大風之藢(徵)。五
[1] 天回醫簡整理組編:《天回醫簡》(下册),文物出版社2022年11月,第48頁。
[2] 拙文:《<天回醫簡>讀札(三十三)》,武漢大學簡帛網2023年6月6日,http://www.bsm.org.cn/?hanjian/9052.html。
[3] (清)孫星衍,(清)孫馮翼輯:《神農本草經》,山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18年,第7頁。
[4] 張燦玾,徐國仟主編:《鍼灸甲乙經校注》,人民衛生出版社2014年,第237頁。
[5] (晉)王叔和著:《脈經》,中國醫藥科技出版社2018年,第81頁。
[6] (清)朱駿聲撰:《說文通訓定聲》,中華書局2016年,第79頁。
[7] 錢超塵:《<成都天回漢墓竹簡>可正<內經><傷寒>文字之失》,《中醫文獻雜志》2020年01期,第2頁。
[8] 陳劍:《讀簡帛醫書零札四則》,《中醫藥文化》2022年05期,第401-403頁。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24年5月26日2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