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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回醫簡》讀札(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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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發)一 《治六十病和齊湯法》方卅五釋文作:
【卅五】身有疵傷。取柳、楊、荊、藜枝葉,莝(剉)長寸,以水洎,三溫煮而浴若洗之。亓(其)甚者,莝(剉)榖、柏支(枝)以益此四物者,並一二一煮,洗浴如前。亓(其)在手也,以黎(藜)蘆、巴叔(菽)、桔梗、蜀
(椒)、木闌(蘭)﹂、狂楑,凡六物,皆等,
(屑)之;以室山,凡三物以一二二□□,大如浚(酸)棗﹂。
(每)食先呻(吞)一垸(丸)乃食,一日呻(吞)三垸(丸)。欲亓(其)益也,莫(暮)臥復吞,自夬(歠)食芳(肪)脂,垸(丸)一二三大如桃。已,□藥湯,以手摩之。·獨煮穀<
>若柏赤(亦)可。甚精,已試。息生=(生生)方。一二四[1]
今按:我們曾對簡一二三的釋文加以調整,認爲芳(肪)脂可以直接指動物脂肪,“夬”當通作“歠”,表飲、喝義。[2]簡一二二的“以室山”,整理者無注,但直接代入簡文是說不通的。“以室山”前接的簡文將桔梗等六味藥屑爲碎末,後接的簡文言“凡三物”。從方藥炮製的邏輯上講,“以室山”只可能用於描述桔梗等六味藥末的進一步炮製或者服用方法。我們認爲“室”可以讀爲“挃”,“山”或可通作“散”。“挃”有擣義,“室(挃)山(散)”猶言醫書中常見的“擣散”、“搗散”。《肘後備急方》引《古今錄驗》:“鹿角屑搗散,以水服方寸匕,即言實也。”[3]《千金要方》:“赤小豆擣散,去東流水和服方寸匕,不瘥更服。”[4]
“山”屬生母元部,“散”屬心母元部,兩字齒音疊韻,音近且並與“刪”字聲系相通。古訕、姍通用。《漢書·諸侯王表》:“姍笑三代。“顏師古注:“姍,古訕字也。”出土文獻中,“山”亦可通“跚”。銀雀山漢簡《十陣》:“䡊(蹣)山(跚)而退。”古、散通用。《說文》“
”字條引《尚書·盤庚上》曰:“相時
民。”“
”,《漢石經》作“
”。“
”即“散”字。古跚、散通用。《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槃散行汲。”裴駰集解:“散,亦作跚。”《嶽麓書院藏秦簡(柒)》所見的“闌散”,劉釗先生將其讀爲“欄柵”,即“柵欄”。[5]“訕”字上古音構擬爲*sraan,“散”字上古音構擬爲*saans,[6]亦音近。
此外,簡一二四的未釋字圖版作,从水、誩、止,或可隸定作“
”,讀作“滰”,訓過濾義。誩,《說文》:“讀若競。”“
(滰)藥湯”,即過濾藥湯中的渣滓。釋文可以調整爲:
【卅五】身有疵傷。取柳、楊、荊、藜枝葉,莝(剉)長寸,以水洎,三溫煮而浴若洗之。亓(其)甚者,莝(剉)榖、柏支(枝)以益此四物者,並一二一煮,洗浴如前。亓(其)在手也,以黎(藜)蘆、巴叔(菽)、桔梗、蜀
(椒)、木闌(蘭)﹂、狂楑,凡六物,皆等,
(屑)之,以室(挃)山(散)。凡三物以一二二□□,大如浚(酸)棗﹂。
(每)食先呻(吞)一垸(丸)乃食,一日呻(吞)三垸(丸)。欲亓(其)益也,莫(暮)臥復吞,自夬(歠)食芳(肪)脂,垸(丸)一二三大如桃。已,
(滰)藥湯,以手摩之。·獨煮穀<
>若柏赤(亦)可。甚精,已試。息生=(生生)方。一二四
二 《逆順五色脈臧驗精神》簡二四釋文作:
• 犮者,去洫以平盈。石者,客<舍>有余(餘)以驗鈞。〼 二四
今按:我們曾認爲“客”爲“舍”的誤字,簡文的“舍有余”就是《道德經》所謂的“損有餘”。“犮者,去洫以平盈。石者,客(舍)有余(餘)以驗鈞”是形象化的描述犮法和鍼法。犮(灸法),就像把溢出的水給倒掉,以使(器口)平齊。石(鍼法),如同把多餘的東西摒棄,以使(重量)相等。[7]
由於我們對簡文的理解不夠深入,尚有一些說明加以補充。“去洫以平盈”,我們理解爲“把溢出的水給倒掉,以使(器口)平齊”大致無誤。“平盈”應相當於古書中的“挹盈”,指舀取盈滿的液體。《潛夫論·遏利》:“是以持盈之道,挹而損之,則亦可以免於亢龍之悔,乾坤之愆矣。”《抱朴子·臣節》:“嗟乎!陳李所以作戒於力少,而子房 所以高蹈於挹盈也。”
簡文的平衡之道,一用水之盈虛,一用鈞之輕重。相似的比喻還見於《論衡·命祿》:“命祿不能奉持,猶器之盈量,手之持重也。器受一升,以一升則平,受之如過一升,則滿溢也;手舉一鈞,以一鈞則平,舉之過一鈞,則躓僕矣。”[8]器可容一升,注水超過一升將溢出。手可舉一鈞,舉之過一鈞則將摔倒。可見,簡文是以非常具象的比喻來描述犮、石之法的平衡之道。
“石者,客<舍>有余(餘)以驗鈞”,在《素問·奇病論》中有高度對應的文句作“所謂無損不足者,身羸瘦,無用鑱石也。”鑱石,既然不可以用來“損不足”,那麼其主要的作用就應當是“損有餘”了。“奇病論”下進一步闡發“無益其有餘者,腹中有形而泄之”,也是在說明鑱石不可損不足、不可益有餘,而當損有餘。學者多已指出,《內經》中的“有餘折之,不足補之”,使之中和,此爲中醫治病之旨。[9]而在天回簡文中,這種中和思想也多有體現。除了上面討論的《逆順五色脈臧驗精神》簡二四,還見於《逆順》簡四四的“參亓(其)人疾徐怒喜,有余(餘)不足”,以及《犮理》簡五六的“起所不足”、“起所有餘”。三 我們曾考證《靈樞》中的“馬刀俠癭”與“馬刀挾癭”中的“俠癭”、“挾癭”,就是天回醫簡《犮理》簡二十的“夾營”,與髹漆經脈人像兩腋下銘文“夾淵”相同,均指代腋下。[10]當時,並未展開說明“夾營”與“夾淵”的關係,現補充如下:
夾營,整理者疑即腋淵。夾,同“脥”,腋下。營,與“環”通;淵,《說文》:“回水也。”亦與“環”通。《犮理》簡二六有“夾淵”。整理者指出其字形與髹漆經脈人像兩腋下銘文相同,《靈樞》有“淵腋”,與此位置相當。
我們認爲整理者論述稍顯迂曲,“夾營”即“腋淵”(夾淵),以“因”字作爲橋樑更佳。“營”、“淵”可以通假,天回簡文“夾營”即經脈人在腋下處的刻字“夾淵”,指人體的腋窩部位。首先,“姻”的籀文即寫作“婣”,所以“淵”、“因”字可通。《說文》:“婣,籀文姻從。”《周禮·大司徒》:“孝友睦婣任恤。”“婣”,《孝經·序》邢昺疏引作“姻”。《詩·魯頌·有駜》:“鼓咽咽。”《經典釋文》:“咽,本又作鼝。”《文選·東京賦》注引“咽”作“鼝”;
其次,“營”、“嬰”、“因”字並通。一方面,古“嬰”、“營”通用。古書中,从“嬰”得聲之字,多可與从“”得聲之字相通。古瑩、嬰通用。《莊子·則陽》:“魏瑩與田侯牟約。”魏瑩,《戰國策·魏策》作“魏嬰”。古罃、嬰通用。《公羊氏春秋·文公十八年》:“秦伯罃卒。”罃,何休注《公羊傳·昭公五年》作“嬰”。古罃、罌通用。《說文》:“罌謂之㼰。”罌,《方言》卷五作“罃”。另一方面,古“嬰”、“因”通用。《戰國策·趙策》:“東藩之臣田嬰齊後至。”“嬰齊”,《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作“因齊”。《史記·六國年表》:“齊威王因齊。”“因齊”,《戰國策·齊策》作“嬰齊”。“嬰”是影母耕部字,“淵”是影母真部字,耕真合韻,例得通假。
綜上,《天回醫簡》整理者認爲“夾營,疑即腋淵”,應當可以得到進一步推論確證。“夾淵”已在髹漆經脈人上被刻在腋下的位置,而“婣”之籀文作“姻”,“夾淵”通作“夾因(營、嬰)”當可確定。
夾營、夾淵,與“淵腋”同義,均指代腋下。除了音近的通假,三者間可能還有字義上的聯繫。“營”有回繞之義,《漢書·禮樂志》:“以營亂富貴之耳目”,顏師古注:“營,猶回繞也。”“淵”則有回水之義,《說文》:“左右,岸也,中象水皃”。夾營、夾淵表示腋下,似皆取回水環繞之義,這或與醫書裏將人體與自然風貌相對應的概念有關。《靈樞·邪客》:“地有高山,人有肩膝;地有深谷,人有腋腘。”此即以高山表人體的肩膀、膝蓋,深谷表人體的腋窩、腘窩。腋窩,被認爲是像深谷那樣的地勢地下處,故命名用“夾”+“營”、“淵”二字,取積水回繞義。[1] 天回醫簡整理組編:《天回醫簡》(下册),文物出版社2022年11月,第113頁。
[2] 拙文:《<天回醫簡>讀札(四十八)》,武漢大學簡帛網2023年12月26日,http://www.bsm.org.cn/?hanjian/9313.html。
[3] 沈澍農校注:《肘後備急方校注》,人民衛生出版社2015年,第28頁。
[4] (唐)孫思邈撰,李景榮等校釋:《備急千金要方校釋》,人民衛生出版社,2014年,第93頁。
[5] 劉釗:《說<嶽麓書院藏秦簡(柒)>中的“闌散”》,《出土文獻綜合研究集刊》(第十七輯),第80-87頁。
[6] 鄭張尚芳著:《上古音系》,上海教育出版社2018年,469、471頁。
[7] 拙文:《<天回醫簡>讀札(二十)》,武漢大學簡帛網2023年4月23日,http://www.bsm.org.cn/?hanjian/8998.html。
[8] 黃暉撰:《論衡校釋》(附劉盼遂集解),中華書局1990年,第25頁。
[9] 方滿錦:《<黃帝內經>中和思想研究》,廣州中醫藥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9年,第106頁。
[10] 拙文:《<天回醫簡>讀札(二十二)》,武漢大學簡帛網2023年5月2日,http://www.bsm.org.cn/?hanjian/9004.html。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24年6月10日2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