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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首發)
陳偉先生近日在武大簡帛網連發兩文對周海鋒先生所引嶽麓書院藏秦簡《尉卒律》的內容提出了釋文和斷句訂正。這個律名誠如陳先生所說,前所未見。它是什麼意思呢? 因去年夏有幸到嶽麓書院跟隨陳松長先生主持的秦簡班學習,老早注意到這個問題,也看到秦簡班朋友所提的意見。當時旅居在外,查找資料不便,沒能有答案。後來讀已發表的嶽麓簡中另有《郡卒律》、《廷卒令》、《四司空卒令》等,[1]這個卒字更引起我的好奇。
日前陳偉先生傳下周海鋒大作〈嶽麓書院《尉卒律》研究〉(《出土文獻研究》第十四輯)。其文指出《尉卒律》的「卒」當讀為「萃」,可當聚、集解。《尉卒律》指與縣尉有關的律文的彙集。周先生並進一步指出嶽麓簡中以「卒」命名的律令均可如是解。嶽麓簡中的律、令的確經過整編彙集,分門別類;正如周先生文中介紹有各種律名和令名,又各於其下分甲、乙、丙、丁…,其下更有編碼數字,如某令甲十六、丙十八…等等。如果卒作聚、集解,又嶽麓簡中凡以「卒」命名的律、令都是如此,這是否意味著其它不以「卒」命名的律或令,就沒有經過彙集整編?卒讀為「萃」,意指聚、集,固宜;唯意義頗泛,對解開律名「卒」字的意義,似猶隔一間。
日來偶思,以為「卒」除讀為「萃」,也可讀為「倅」。《說文》:「倅,副也。」《周禮‧夏官司馬下‧諸子》:「掌國子之倅。」鄭玄注:「故書倅為卒。鄭司農云:『卒讀如物有副倅之倅。』」《禮記‧燕義》:「古者周天子之官有庶子官,庶子官職諸侯卿大夫士之庶子之卒。」鄭注:「卒皆讀為倅。諸子副代父者也」。《漢書‧趙充國傳》:「發郡騎及屬國胡騎伉健各千,倅馬什二,就草」。師古曰:「倅,副也。什二者,千騎則與副馬二百匹也。」。馬王堆一號墓遣冊有「馬五十匹,附馬二匹」(《湖南出土簡牘選編》簡73,頁207),附馬無疑即倅或副馬,為從屬、備用或代用之馬。于豪亮先生三十年前即釋居延漢簡中的「萃馬」為副馬,萃、倅同義。近年張俊民先生研究敦煌懸泉漢簡中的馬,十分同意于氏萃馬即副馬說。[2]《續漢書‧祭祀志》宗廟條:「凡牲用十八太牢,皆有副倅。」副倅連綿同義。卒既與萃、倅通,似不妨讀《尉卒律》為《尉倅律》或《尉副(附)律》。
《尉副(附)律》顧名思義是從屬、旁附或副加於《尉律》,以補《尉律》所不及者,類似漢初所謂的《傍章》。《晉書‧刑法志》謂漢初叔孫通「益律所不及」,為《傍章》十八篇。法制史學者長久以來為了究竟有無《傍章》和《傍章》的性質爭論不休。[3]如今可知,曾為秦博士的叔孫通為漢廷作《傍章》,在作法上當本於秦。秦已在各種律、令不足之處,添補增益所謂的卒律或卒令。又從《尉卒律》、《郡卒律》、《廷卒令》、《四司空卒令》的名稱可以窺知所謂的卒律或卒令,無疑是以尉、郡、廷、司空等中央或地方機構為單元或原則而輯成。是否有其它的輯成原則,例如以「事」為單元或原則,在《盜律》、《賊律》之外有《盜卒律》、《盜卒令》、《賊卒律》、《賊卒令》? 令人好奇。
二○一五年十一月赴荊州拜訪彭浩先生時,承其告知益陽兔子山漢墓曾出土律名牘,其中有《旁律》廿七章,也有《尉卒律》、《雜律》等,而《尉卒律》列於《旁律》。可見卒即便可讀為倅,作《尉律》之副或附律解,也和《旁律》、《旁章》或《雜律》不是一回事。它們之間的關係如何? 還不淸楚。從已刊佈的律、令名稱資料看,《內史旁金布令》的令名中有一「旁」字,極值得重視。[4]這一方面說明《晉書‧刑法志》謂叔孫通作《傍章》,應有所據;另一方面,這一令名也提示我們: 它是不是在與內史職掌有關的《旁律》中,用以補充《金布令》的? 倘使如此,各種卒令、卒律是否像《尉卒律》一樣屬於《旁律》或《旁令》? 而所謂的旁章、旁律、旁令、卒律或卒令,凡帶旁或卒字者,僅是附屬或增補性律或令的總名,其下又可層層細分? 這些問題十分有趣,也還待解索。讓我們期待更多的材料早日刊佈吧。
2016.3.23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6年3月23日14:10。)
[1]陳松長等著,《嶽麓書院藏秦簡的整理與研究》(上海:中西書局,2014),頁97。
[2]于豪亮,〈《居延漢簡甲編》補釋〉《于豪亮學術文存》(北京:中華書局,1985),頁233-234;張俊民,〈懸泉漢簡馬匹問題研究〉《敦煌懸泉置出土文書研究》(蘭州:讀者出版傳媒有限公司、甘肅教育出版社,2015),頁345。
[3]徐世虹,〈說”正律”與”旁章”〉收入孫家洲、劉后濱主編,《漢唐盛世的歷史解讀-漢唐盛世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頁285-298;張忠煒,《秦律律令法系研究初編》(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頁77-145。
[4]陳松長等著,《嶽麓書院藏秦簡的整理與研究》,頁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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