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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大秦簡讀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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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發)一 《秦始皇三十一年質日》簡五九“戊寅 □者行”中“□者行”三字,是整理者據簡四三背面黏連殘片所釋。[1]未釋字圖版作,我們摹寫作,應即“材”字,唯右側稍殘。可對比同篇簡四二、簡三四、《從政之經》簡十的“材”字。釋文可以補作“戊寅 材者行”。
二 《病方》簡一八一背至一七九背釋文作:
心痛:令之南首正偃,即禹步三而唾手,祝曰:「賁(噴),毚象食而腹心,黃啻(帝)一八一背憂之,令某瘳之。」即三指印之。三,已。一曰,禹步三,祝之曰:「吾手非吾手,禹之一八〇背手也,玉掌金指,印亓(其)心疾死。」一七九背
今按:此方需要心疾患者頭朝南方仰卧,與周家臺秦簡“病心者”方所取之體勢同。其方云:“即令病心者南首卧,而左足踐之二七。”[2]南首卧,可能是一種具有養生作用的睡姿。《莊子·在宥》記載黃帝往見廣成子時,廣成子的姿勢正“南首而卧。”“廣成子南首而卧,黃帝順下風膝行而進,再拜稽首而問曰:‘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治身柰何而可以長久?’”[3]道藏中,以南首卧的姿勢進行吐納可得長生。《雲笈七籖》引六朝古道經《老子中經》:
經曰:常以甲午之日日中時,被髮,南首偃卧,暝目,念臍下三寸丹田中黃,其氣正赤,大如手掌,其外黑,次其外青。臍上有白氣覆之,肺氣也,左有青,右有黃,各大如手掌。此三者,肝氣、脾氣、肺氣。師曰:丹田中赤者,太陽氣;其外黑者,太陰氣;次外青者,少陽氣。三合成德,三氣守之,即長生矣。[4]
毚,當讀爲“饞”,訓貪義。《玉篇·食部》:“饞,不嫌也。”《集韻·咸韻》:“饞,饕也。”《資治通鑒·唐紀十》:“譬如饞人自噉其肉”,[5]胡三省注:“貪食而多取之爲饞。”《法言·問明》:“何毚欲之有”,李軌音義:“毚欲,士銜切,貪也。俗本作‘利欲’。”汪榮寶按:“音義是也。‘毚’讀爲‘饞’。玉篇:‘饞,不嫌也。’廣韻:‘饞,不廉。’說文無‘饞’,古止作‘毚’。”[6]
毚象,即指貪吃的象。簡文的大意是說貪吃的象,因多食而患上腹心病。黃帝對此感到很憂心,命你治好此症。此祝由方的祝禱邏輯,或與古傳說裏黃帝乘坐象車有關。因象爲其交通工具,故黃帝出面向祝禱對象過問此事。《韓非子·十過》:“昔者黃帝合鬼神於西泰山之上,駕象車而六蛟龍。”[7]
象車,古籍中既有實指用象拉的車,也指一種可以制車的木材是瑞應之物。前者如《晉書·輿服志》:“武帝太康中平吳後,南越獻馴象,詔作大車駕之,以載黃門鼓吹數十人,使越人騎之。元正大會,駕象入庭。”[8]《後漢書·輿服志》李賢注引崔駰《四巡頌·東巡頌》:“駕太一之象車,升九龍之華旗。”[9]後者如《博物志》:“和氣相感則生朱草,山出象車,澤出神馬,陵出黑丹,阜出土怪。”《宋書·符瑞志》:“象車者,山之精也,王者德澤流洽四境則出。”此外,另有一種車叫作“鏤象”。非大象所牽拉,而是車身用象牙紋飾。《漢書·司馬相如傳》:“乘鏤象”,顏師古注引張揖曰:“鏤象,象路也,以象牙疏鏤其車輅。”[10]
北大秦簡《病方》《死刃》所見的黃帝與蚩尤,其祝禱的內在邏輯似乎都與古傳說有關,反映了先秦時代人們對黃帝、蚩尤故事的固定印象。整理者已指出《死刃》中的“白旌”或與《呂氏春秋·明理》中“黃上白下”的蚩尤之旗有關。[11]而《病方》中的“祝心痛”方,正因爲象是黃帝的坐騎,故他才會爲患心疾的象憂慮,並出面干預潛在的祝禱對象“令某瘳之”。三 學者已指出《從政之經》字形訛誤的一些情況。如方勇先生指出“絜”當隸定作“”、“弩”當隸定作“”、“閵”當隸定作“”、“杸”當隸定作“”、“”當隸定作“”。[12]網友“落葉掃秋風”認爲“審耳目口”之“目”,從字形看是“因”字,爲“目”之錯寫。網友“QJD”指出《從政之經》簡九“衣食飢”,睡虎地秦簡《爲吏之道》簡三一作“衣食飢寒”。因《從政之經》下一行內容爲“稾靳”,應該是在抄寫的時候看串行了。[13]我們還發現,簡五“安靜毋苛”的“靜”字,當隸定爲“”。[14]
由於有嶽麓和睡虎地秦簡兩種近似文本對勘,所以明確該抄本的錯字、訛字比出土文獻中的孤本要容易得多。具體情況見下表:北大秦簡《從政之經》訛誤字表 簡號 圖版 隸定 正字 簡文 錯誤情況 簡一 潔 必精潔正直 訛字 簡一 閵 槍閵環杸 異體 簡一 杸 槍閵環杸 訛字 簡五 靜 安靜毋苛 訛字 簡九 寒 衣食飢寒 串行 簡一〇 怒 毋忿怒以夬 訛字 簡一一 苑囿園池 訛字[15] 簡十九 旞 須身旞過 省寫 簡二一 精 精廉毋謗 壞字[16] 簡二四 孽 尊賢養孽 異體[17] 簡三三 溝 溝渠水道 訛字[18] 簡三七 因 目 審耳目口 錯字 從以上抄寫的偏差來看,《從政之經》的抄手恐怕對底本內容不是十分熟悉。簡九的底本內容當作“衣食飢寒”,由於下一行簡文是“稾靳”,抄手直接串行抄成了“衣食飢”。而簡三七“審耳目口”中的耳、口、目三字,甚至不需要對原文理解就能確定它們是面部五官,但抄手還是“漫不經心”地把“目”抄作了“因”字。排除異體字和一些偏旁的省寫、繁化,《從政之經》的抄寫情況依然不能算認真。當然類似“靜”這樣筆劃不算過繁的字抄成了“”形,可能說明抄手受到了底本字形模糊的影響。而這些訛誤字未見二次校正,也許可以說明抄寫工作是一過性的。抄手抄完後並未進行校讎工作,而後續《從政之經》的持有者也沒再做校改。
上揭內容就是我們對《從政之經》抄寫情況的初步考察,由於該文本在秦地的流傳程度高,將來地不愛寶再見別本的可能性還是不小的。而多版本近似內容的出現,似可爲我們勾勒這類“爲官小手冊文本”(官箴文獻),在某個不算太長的歷史時期內(秦統一前後)的動態生成過程。
[1] 北京大學出土文獻與古代文明研究所編:《北京大學藏秦簡牘》(卷〇),上海古籍出版社2023年,第195頁。
[2] 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湖北省博物館,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陳偉主編:《秦簡牘合集·三》,武漢大學出版社2014年(2015.5重印),第63頁。
[3] (清)郭慶藩撰;王孝魚點校:《莊子集釋》,中華書局2016年,第393頁。
[4] (宋)張君房輯:《雲笈七籖》,齊魯書社2016年,第116頁。
[5] (宋)司馬光編撰:《資治通鑒》(三),嶽麓書社2016年,第538頁。
[6] (民國)汪榮寶撰:《法言義疏》,中國書店出版社19991年,義疏之九頁之十六。
[7] (清)王先慎撰;鐘哲點校:《韓非子集解》,中華書局2016年,第69頁。
[8] (唐)房玄齡等撰:《晉書》,中華書局2012年,第756頁。
[9] (劉宋)范曄撰;李賢等注:《後漢書》,中華書局2012年,第3644頁。
[10]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中華書局2013年,第2564頁。
[11] 北京大學出土文獻與古代文明研究所編:《北京大學藏秦簡牘》(卷肆),上海古籍出版社2023年,第854頁。
[12] 方勇:《北大秦簡札記之十二》,武漢大學簡帛網2014年1月15日,http://www.bsm.org.cn/?qinjian/9333.html。
[13] 《北京大學藏秦簡牘》初讀帖:簡帛網論壇第19、38樓,http://www.bsm.org.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2826&extra=&page=2。
[14] 拙文:《北大秦簡讀札(十二)》,武漢大學簡帛網2014年1月18日,http://www.bsm.org.cn/?qinjian/9336.html。
[15] 該字整理者隸定作“”通作“囿”,然其內部兩個構件非兩手(又),而是兩個“足”(止)形,即秦簡的“步”字(青川木牘)。故其應隸定爲“”,並指出是“”字之訛。
[16] 該字圖版作,與簡一的“精”字相比,“米”和“青”兩個構件幾乎有一半筆劃重疊了,有省寫的趨勢。但若無其他版本對照,該字恐難釋出,故此作壞字處理。
[17] “孽”字上部不从“薛”而从“”的寫法見於《重訂直言篇·卷七·子部》。
[18] 此字右側明顯不从“冓”,其下部構件似从“肉”與“肯”(縱橫家書)類似。表中隸定爲我們暫擬,具體應該如何隸定還有待研究。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24年1月21日18:25。)